——于是我熬了半個月的夜,看完了整整一套時下流行的傳奇話本。
不過,熬夜是不好的。
這個弊端體現得很快、很明顯。
這一日我照常看話本,待到結尾才心滿意足去睡覺。
吹燈歇下不久時,窗戶突然響了。
空空空,如同屈指勾手,扣了三聲。
我睡得淺,又是難入眠的體質,方且升起的睡意霎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半夜三更,誰敢敲侯爺夫人的窗子?
又傳來幾聲敲窗的聲音,我安慰自己,或許是夜深了,樹枝被風吹動,應該無甚大礙。
窗外的聲音卻急了起來,噼噼啪啪,如同冰雹鑿窗。卻又細細碎碎,又急、又怕引起別人的注意。
脊背爬上一層涼意,我放緩呼吸,依舊闔眼,假裝睡意正濃,意識卻一點一點,愈發清晰。
難道是我爹以前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趁著譚弈走了,前來暗殺我的?
隨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姑……娘,仙人,救……我……救我……你救救我……」
我又是一驚,不過卻松了口氣——如果是來暗殺我的,早就摸黑翻窗進來砍我了,不至于在這里哭得如此凄慘。
但我還是十分謹慎,沒有動身,屏息凝神聽著動靜。
拍窗的聲音斷斷續續,那女人哭得也斷斷續續,深夜之中,愈發凄厲。
按理說這麼大動靜,門外的守衛也該有所行動,但除了那女人的哭聲之外,一切都很安靜。
我實在受不了了,這麼下去也睡不著啊,只好坐起來點了燈,竭力平靜道:「什麼人?何必裝神弄鬼。」
對方頓了一秒鐘,下一刻驟然大力拍窗:「仙人,你救我,你救救我……」
「別拍了別拍了,」
她拍得我太陽穴都開始跳,「有什麼話好好說。」
對面又是重復了一番救我云云,我懷疑她聽不懂人話,但還是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你不要怕,這里是定安侯的府邸,就算我幫不了你,譚弈也……」
話音未落,對方突然暴起,窗戶被拍得震天響,墻面都隱隱晃動:「譚弈……我要殺了你!譚弈!譚弈!」
我很無語。
「這樣啊,不過,譚弈現在不在。」我站起身,抽出一邊的匕首防身,警惕地面對窗戶的方向,謹防下一秒可能的發難,「你要想找他,麻煩出門右轉,而不是吼這麼大聲,擾人清夢。」
話音將落,窗外凄厲之音愈發尖銳,紙糊的窗子到底不算結實。
「如果冤魂你不都不度,還算什麼仙人!」
厲鬼破窗的剎那,我就死了,死得滑稽又蹊蹺。
似乎……是被嚇死的。
8.
「萋萋在想什麼?這麼出神。」譚弈放下玉箸,出聲打斷我的思緒。
我面不改色說瞎話的功力越發精煉,隨口答道:「能夠遇到侯爺,真真是妾身上輩子修來的福份。所以在想擇個黃道吉日,去廟里燒香拜佛,感激神靈垂憐世人。」
他聞言抿起唇角,眼底柔情萬千,任是誰看了都忍不住心神恍惚,絲毫無法將眼前之人同之前詭異的事端聯系起來。
我微微出神——也許那些苦難深重,那些顛倒磨折,只是一場又一場連環夢。
畢竟,這般溫柔,這般氣度非凡,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他伸手過來,覆在我手背上,喚回我的注意:「既然如此,過幾日萋萋要同我一起去祭神嗎?」
譚弈口中的祭神,不是什麼盛大的特典,甚至不是什麼知名的大廟,而是一座小破不起眼的神觀。
觀中供著的神名為靈華,傳說是幾百年內飛升的仙人,在此庇護一方百姓,只是到了后世名聲衰微,祈愿又逐漸不靈,所以漸漸被人們遺忘。
附近也只剩一座廟宇,地處荒僻,邊緣近山。
在昨晚最新死去的「夢」中,他也經常去那里祈福。
親近神靈總是好的,我點點頭。
他得了允諾,唇瓣一彎,眼底幽深,笑意被襯得微弱些許。那模樣有幾分奇怪的既視感。
我竭力思考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快出門時才找到原因。
在夢中,有幾次總是被半夜敲窗驚醒,要麼是我主動開窗,要麼是被面目猙獰七竅流血的女人破窗而入殺死。
此起彼伏地死而復生,光是「冬夜殺人事件」這個節點,重復了足足四次才結束。
第九世照例被驚醒,我被吵得神經衰弱又恐懼,縮在被子里緊閉著眼,聽著聲音越來越大,仿若要將這件屋子活活拍散。
持續了足足一炷香后,窗子被驟然推開。
我驚慌抬眼,卻看到了譚弈。
窗欞推開的一瞬間,天地間的聲響皆盡平息,好似一切不過黃粱夢一場。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囁嚅了幾句,聽不分明。下一秒大踏步走來,在我面前站定。
隨即長嘆口氣。
那模樣也優雅,盡管摻著稍許不易察覺的疲倦:「萋萋,晚上風吹打枝,聲音大了些,沒驚著你吧?」
……到底什麼風能吹出這種聲音啊?!
我本來滿心疑惑,但看他這樣轉移話題,又知問不出結果,只好緘默不言。
譚弈又突然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我警覺。
因為我完全不記得了,只是這麼直白地說出口肯定很尷尬,所以思忖該怎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