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自顧自說下去:「那時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天上月亮很美,你比月亮更美。」
這位老同學真是……總能土得突如其來,令我刮目相看。
譚弈湊過來,身上尚且帶著霜雪,很涼。
他抱住我,下巴擱我肩膀上:「萋萋……你再等等。」
我不明就里:「等什麼?」
他不語,我只好耐心地任由他靠著。
趴在他懷里快睡著了,才聽到他輕輕道:
「等你夢醒。」
9.
神觀不大,但很干凈,看得出有人一直在照拂打掃。
譚弈參拜的模樣很是虔誠,雖然我個人更喜歡大廟,熱鬧,香火足,菩薩更靈驗——畢竟靈華娘娘就是因為神力不足才式微——只是這話也不方便在這里說,多少顯得不恭敬。
隨即他開始打掃神觀。
沒錯,定安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定安侯,尊貴無雙、風光無兩、冠蓋艷京華的定安侯,此刻屏退所有下人仆役,正在細細擦拭神像,不假人手。
看得我又是震驚,又是無措。
一方面感慨不愧是譚弈,雖然身居高位,可卻一點架子都沒有,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京城貴族做不到的事情;另一方面來講,我雖然懶得干活,但此情此景也不好意思袖手,只好有樣學樣,掃掃地做個樣子。
「萋萋,」他為了方便干活,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如玉的腕骨,此刻倚在神像木架邊定定望著我,笑意清淺,「很久之前,我就想像現在一樣同你在一起。」
我出了一身汗,開始感慨原來雜務這麼累人:「一起累成小狗是嗎?」
他彎起眼睛:「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再苦再累也開心。愿與萋萋長長久久,就這樣平平靜靜,攜手一生。
」
這話說得很真摯,很動人。
可惜他實在不會挑場合,眼下我只想快點回去躺著,全無甚麼風花雪月的心思。
「這還不簡單。」我胡亂抹了把臉上沾的灰,「待到冬日又落雪,攜手復同游,也算此生共白頭。」
他低低笑了兩聲,又問道:「萋萋,你在這里,有沒有想起來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跟小姑娘似的,動不動就問我「你看這個眼不眼熟」、「你看那個眼不眼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這種話,絲毫不顧忌我魚兒一般的記憶。
我謹慎地搖搖頭,擔心自己的反應會讓他失望。
沒想到他的笑意反而濃了,甚至還有點……放松?
……真不知道這位昔日友人、現今夫婿的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10.
終于打掃完了,真是人無行事難知不易,我對日夜操勞的丫鬟小廝們又多了份敬佩的心思。
因著發了汗的緣故,他為我細細披了層薄鶴氅,又順勢挽住我的手,這才一同出去。
我剛要邁步,卻瞥見一條白蛇從眼前青石板路上快速爬過,如同一尾游魚,轉瞬間便不見了。
我瞧著新奇,僵住了腿。顯然譚弈也看到了那條蛇,攬住我的肩膀,俯身貼近我耳畔,聲音聽起來很是溫柔,似乎是在安慰我:「萋萋怕蛇是麼?」
「怕吧。」我想了想。
譚弈的表情有些凝固,旋即又沒事人兒一般笑起來,轉過頭去,放輕語氣:「世人都怕蛇,萋萋覺得可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啊?你嘀嘀咕咕說啥呢。」我又探頭看了看那條蛇消失的方向,「怕他咬我罷了,實際上挺喜歡的。
」
而且說起來,雖然不清楚具體內容,但靈華娘娘的傳說里,似乎也有與蛇有關的故事,所以此地才會有蛇出沒吧。
他很快轉過頭來,甚至帶著幾分驚訝:「你喜歡……喜歡這種東西?」
這話一聽,我可就不樂意了,語重心長道:「什麼這種東西、那種東西的,侯爺怎麼也似尋常人等有這般偏見。蛇也不過是無數生靈的一種,不受到侵犯也不會主動攻擊人,沒什麼可怕的。當年造人的女媧娘娘,不也是人首蛇身麼?」
他一怔,又失聲笑了,搖了搖頭:「你還真是……還真是……「
我以為他要說我奇怪,卻聽他繼續道,「還真是和以前一樣。」
以前?
啊,是在國子監同學的時候吧?
我都記不清了,譚弈的記性可真是好啊。
11.
回來的路上,轎子突然一停,隨即不動了。
彼時譚弈正在閉目養神,淡淡「嗯?」了一聲,轎外很快有護衛稟報:「侯爺,外面是丞相大人,似乎有事與您商討。」
他聞言,下意識看了我一眼。
我沒什麼所謂,世間哪都不缺人,九品芝麻官位空了都有一堆人爭著搶著,更別說丞相之位了。
他眉頭微蹙,沒有下去。
我眨眨眼,識趣道:「侯爺,好久沒出門了,我想四處轉轉。」
他目光復雜,復又掛上清淺笑意:「多帶些護衛,玩得盡興些。若是鐘意什麼,直接叫店家送到府上。」
言罷他先掀了帷幔下轎,我在那一瞬瞥到不遠處有人負手而立,身姿清越,一身熟悉的紫衣官袍,想必便是那位新上任的丞相了。
隔的距離不算近,只隱隱看到面上一點朱砂,灼灼如開桃花。
即使看不仔細面容,也能看出是何等張揚明艷的一張臉。
這麼年輕就能官至二品,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