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皮相還生得這般好。
隨著我這一聲感嘆,眼前的帷幔落了,觸目所及只有一片細致的布紋。
明快的聲音響起,尾調熟稔又輕佻:「喲,譚弈,想見你一面可真是難啊。」
又聽到定安侯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聽語氣也能腦補出他面上溫潤的笑:「有失遠迎,請。」
我靠在材質柔軟的椅背上,心緒有些寡淡,思緒飄忽不定,卻又看不分明。
聽著聲音漸漸遠去,也掀開簾幔下來,帶著幾個眼熟的侍衛逛街去了。
12.
譚弈走之前讓我別和他客氣,我也確實沒和他客氣。
「這面,這面,和這面,打包送定安侯府上。」
雅心閣書齋被我買空了半間屋子,店家缺人手,我便打發身側的侍衛也去幫忙,反正也有暗衛跟著。
因著懸心前幾日做的噩夢,加上譚弈一時半會兒也談不完,我又溜達著去了不遠處香火鼎盛的寺廟,沖沖身上的煞氣。
請完香才稍許安心了些,聽著唱經聲,照例三拜九叩,感恩戴德能活到現在。
未到苦處,不信神佛,誠不欺我。
之后繞著庭院溜溜達達打發時間,估摸著譚弈就算從女媧補天開始聊、此刻也該說完了吧,這才歸去。
近黃昏,路上商販多了些,人也一樣,走路時不免覺得擁擠,開始后悔沒留兩個護衛在身邊守著。
正尋思著要不要叫兩個暗衛下來幫我開路,卻陡然撞了個人。
好巧不巧,還是額頭磕到對方下巴,直磕得我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暈暈乎乎里,突然聽到對方百轉千回道了句:
「師姐?」
我心陡然一沉。
接下來這個人會眉頭一皺,隨即致歉。
果不其然,我逆光抬眼,意識尚不清明,看不清楚對方面容,依稀能看到他擰起清秀的眉,語氣冰冷:「抱歉,認錯人了。」
心緒愈發沉重,因為這個場景,在「夢」里出現了許多次,同樣的人,同樣的動作反應和言語,相遇的地點有出入,但能確認的是,我真的見過他很多次。
不過僅僅是見過而已,沒有別的交流。我的心跳聲變得很大,覺得有什麼呼之欲出,卻百思不得其解——而面前的人,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也說不定。
他發現自己認錯了后就冷著臉要走,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過去拽住他寬大的袖袍。
「誒,那個,這位兄臺……」我看清他衣服樣式后又改口,「這位……道長……」
他嫌臟似的,火速甩開我,我愣在原地。
——不行,不能就讓他這麼走了。
我追上去,不管不顧扣住他手腕:「等一下……請等一下!」
他又要甩開我,卻在轉頭看到我的那一瞬神情一震,停在了原地,嘆息般開口:「什麼事。」
我硬著頭皮磕磕巴巴道:「今日瞧著道長有緣,想請道長……小酌一杯,不知您哪日得閑?」
他不語,半晌才道:「本月十七,臨風閣,過期不候。」
現在是八月初,距離他說的日子,還有半個月。
臨風閣,是京城最大的茶樓;之所以最大,因為那是靈華飛升的地方。
盡管如今大部分人已然不知道靈華是誰,但茶樓生意依舊紅火。
他沒等我回答,袖子一甩,走遠了。
他這廂剛離去,譚弈后腳便下來,向人群中的我走來,一瞥到我,登時展開笑顏,風華萬千:「萋萋,久等了。」
美人一笑,真個是心情愉悅,如沐春風。
只是不知為何,我腦子里出現的形象卻是府邸西長廊的房間,他手里捏著血淋淋的心臟,身側堆疊一具又一具我的尸體。
那時他也是這般萬事不掛心的模樣,淡然中帶著絲惋惜,又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推入我的心口。
雖是入秋,可暑意尚存,即便如此,我的脊背還是爬上一層涼意。
我扯起唇角,若無其事走上前去,露出溫婉的神色:「等侯爺多久都不算等。」
他點了點我鼻尖:「萋萋慣會哄我開心。」
我在這位冷不丁冒句土味情話的人身側,也耳濡目染,臉不紅心不跳:「看到侯爺開心,妾身也便開心了。」
有一句沒一句地扯皮,就這樣一路到了府邸。氣氛很是輕快,甚至愉悅放松到讓我覺得自己太多多心。
或許這一切,不過是巧合也說不定。
甚麼殺人,甚麼死尸,不過是我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夜里發發癡夢而已,再過些時日便好了。
我迎著他溫柔的目光,也漸漸真心與他笑作一團。
偶爾談到幼時趣事,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伏在他肩上問:「真的是這樣啊,還發生過這種事?」
他伸手撫上我眼尾,輕輕擦去眼淚,眼底情意灼灼。
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止住笑意,坐起身來,咳嗽兩聲,氣氛又悄然安靜下來。
「誒,萋萋。」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仿若不經意間開口,「西長廊風水不好,準備尋著哪日拆了重建。這段時日里,記著繞著些走,莫讓煞氣沖撞了你。」
我頃刻間如墮冰窟。
13.
那之后我每天都惶惶不可終日。
那些詭譎的夢境,就算不是真的,也多少預示著什麼。
不管怎樣,結局只有一個——我會死,甚至可能被譚弈親手殺死。
我雖然害怕,卻也不敢表露半分,日日循規蹈矩,這樣過了數日,終于忍不住,恰好逢著廟會,尋了個借口出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