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弈坐在圖紋中心,臉比平時更白,下頜掛著血跡,看起來吐血情況比我嚴重許多,看得人怵目驚心。
他抬頭,看到我的那一刻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溫軟,一如當年,遞來桂花糕那般:
「萋萋。」
匕首從袖子里滑出一點,被我不動聲色推回去。
「我不愿你來……」他垂眼,自嘲似的笑笑,「萋萋,我真不愿你來。我這副樣子,唯獨不愿你看到。」
我心一軟,卻又想起云稹的話——雷劫一過,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
我向他走去,封若白剛起身,卻被譚弈的話口截住:「不必攔。」
身后窸窣幾步,旋即云稹的聲音傳來:「什麼東西?」
我轉頭,看到他在空氣中錘了幾下,像被透明的屏障攔住。封若白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意又響起:「誒呀,別費功夫了,你靈力越強,這結界也就越堅固,進不來的。」
云稹額角青筋暴起,又闔目平定心神,再睜眼定定望向我:「師姐,你不要有事。」
封若白自來熟地和我勾肩搭背,嘴很欠:「左右你這小師姐也不會有事,不過,若是沾上你,可就不一定了。」
云稹臉一白:「哪來的狗,狺狺狂吠,一會兒就剝了你的皮給我師姐做外袍。」
封若白哧了一聲,金邊折扇搖了搖,姿態清雅,倒像出游踏青:「聽起來倒也情真意切,一口一個師姐、師姐的,當年害死她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忒煞情多啊。」
這事兒確也無可辯駁,云稹沉默了。我看他那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這里的人都殺了。
封若白又湊過來,作出耳畔廝磨悄悄話的模樣,實際大聲密謀:「小師姐,這世間人模狗樣的多了,看起來像愛的東西也太多了,你可要擦亮眼睛,仔細甄別呀。
」
我沒功夫搭理他,趁著第二道雷還未劈下,走到譚弈面前。
他溫柔地注視我,再見不到我了似的,仿佛要將我的模樣烙印在腦海中。
他伸手,想要撫上我的臉,見我沒有躲開,才輕輕道:「萋萋,你瘦了。」
我望著他的眼。
「譚弈,你親口和我說,你為什麼要殺人,你為什麼要殺我。」
34.
他只笑,眼眸彎彎:「萋萋,時間不多,我們不說這個。」
我張張口,喉嚨艱澀,說不出話。
「萋萋都記起來了罷。」他素色長睫顫了顫,額角受了傷,血珠子順著臉頰落下,如同一滴淚,「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身為仙人的時候,一身素白;在這一世,才有機會一身紅裝。
新婚夜里,他同我道,好久不見。
是啊,我們真的,好久不見。
他從短暫的冬眠中醒來,驅散冤魂,披著風雪,推開我的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那時也是這樣的冬夜,風雪掩映間,我隨手撿了條血跡斑斑的蛇。
自知道真相后,一直都沒什麼起伏跌宕的情緒;到了此刻,看到他的瞬間,反倒委屈了起來。
譚弈什麼都不肯說,我急得上手打他:「你為什麼啊,你為什麼啊?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嗎?你為什麼要做出這些事?為什麼要傷及無辜?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成仙啊,只是慢一些……」
「我不想成仙,」他本來安安靜靜受著,突然道,「我只想你活下去。」
我愣住。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臉側,有些疲倦地靠著:「師姐,云稹的劍,斬斷了你的仙骨。神仙的隕落,從骨節的消亡開始,這麼多年,我做了無數努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的仙骨一點點破碎,萬般無奈之下,才選了這麼個方法。
」
我算是聽懂了,云稹和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除了一點——譚弈要獻祭的人,是他自己。
我的手顫了顫,終究是忍不住,劈頭蓋臉給了他一巴掌。
雷經了幾輪,他已經很虛弱了,我又頭一次用這麼大力氣,他被我打偏了臉,臉頰上的掌印鮮紅。
我氣得頭昏,眼淚和情緒一齊涌出:「都和你說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我通過努力成功飛升,做過人也做過神,我已經沒有遺憾了。你想讓我活,可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呢?他們難道就不想活嗎?」
我又拽著他衣領,恨鐵不成鋼道:「還有你,妖類修行有多難啊,你走到現在這麼不容易,為什麼要毀掉這一切……」
還想再說什麼,一張口,卻忍不住落下淚來,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殺人剖心時一般。
我說,譚弈,你怎麼可以殺生呢。
你怎麼可以殺生呢?我那麼希望你能修成正果。
「萋萋,師姐,你別哭呀,你一哭,就看不清我了。」他拭去我面上的淚,如同撫上冰面,越擦越多,忍不住帶了無奈且悲切的笑,笑著笑著又嘆氣,「萋萋,你再多看看我罷,我也想再多看看你。」
「是,我看不清你,也看不清云稹。」我捂著臉,跌坐在地,「我誰都看不清,我以為他只是性子冷了些,沒想到他要來殺你;我以為你會聽我的話,沒想到你做出這種事;我以為只要對信徒們好就可以,沒想到他們到頭來也不信我……」
他過來握住我的手,神情很平靜,也力圖讓我平靜:「沒有師姐的世間沒有意義,更別說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