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我作惡多端,我賤命一條,我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樣,你要活下去,這樣才能拯救更多的人。」
他這麼做很有效,我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說得不錯,你確實作惡多端,你應當為你所犯下的錯事贖罪。」我抽出寒光四溢的匕首,「譚弈,再見。」
他略帶悲戚地望著我,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卻也沒阻攔,只恰到好處地流露幾絲憂傷,眼尾緋紅色暈染開來:「萋萋,你遲一些,再遲一些殺我罷……我想再多看看你啊。」
「啊?誰說要殺你了?」
這一刻我似乎明白,為什麼譚弈每次露出端倪時,都會選擇殺掉我了。
大概他不想我知道真相,怕我討厭他,也怕我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恰如此時此刻。
我掉轉刀尖,向自己心口猛力刺去。
現在我死掉的話,一切就都會從頭開始吧。
累了,重開吧。
回到新婚之夜,回到他剛開始啟用咒法、還未殺人的時候。
和他說我也愛他。
和他說放下我罷。
35.
我沒死成。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封若白掐著我手腕,阻止我下一步行動,居高臨下看我,笑里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小師姐,為山九仞,怎可功虧一簣?」
我也笑:「你們的山,和我有什麼關系?」
他彎了眼:「自然也是你的山。」
與此同時,雷劫到了后期,劈得越來越頻繁,譚弈受傷更為嚴重,而我的身體竟此消彼長般恢復元氣,甚至感覺輕盈許多。體內似乎有看不見的骨骼交錯,得了灌溉一般猛力生長,發出格格的聲響。
我和封若白扭打在一起,感覺自己的氣力逐漸增長,身體的記憶復蘇,竟無意識間使出許多咒法,逐漸占了上風。
我喜,正欲制住他,封若白卻突然撤了攻勢:「小師姐,術法已成,比起徒勞自戕,不如再看看你那可憐的夫君最后一眼吧。」
我眉心一跳,轉頭望向身后。
妖和人是不同的。
人死時身體腐爛,回歸厚土,數月后分崩離析,直至白骨;而妖死時會直接化作碎片,轉眼即逝于虛空之中。
譚弈的身體邊緣已經隱隱化作浮沫。
我突然出離憤怒,大踏步走過去,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你這是做什麼?我真是不明白,萬事萬物都會消亡,我死后你安安穩穩修行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呢?這世間有什麼緣分是非要維系的、又有什麼人是非留下不可的呢?」
比起我的激動,他倒是很平靜,擦了擦面上的血污,依舊是那一派溫和的笑意,向我攤開掌心。
我又快看不清他了。
我啜泣著伸出手,他指尖冰涼,劃過我手心,蘸著血,歪歪扭扭畫了一朵花。
他輕輕握住我指節,笑意也漸漸消散在風里:
「因為我放不下,因為我好自私,因為我希望你能記住我。」
話尾在他最后一點粉末的消融下,一并飄散在了空中。
那年雪沫飛揚,我在雪山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走向蜷縮在雪地里的貪抑。
風雪漸足,就連那道受傷的蛇影,我也再看不清了。
36.
永和三十年,三月,草長鶯飛,山寺花開。
雖然春意正濃,但山門之上依舊一片皚皚白雪。
我在山里溜達,云霧深處,松枝樹下,有人在打坐。
雪落了滿身,與墨色長衣襯著,顯得素凈面容更為出塵。
我走過去,距離他面前三步處站定,手撫上虛空,如同撫上一層透明的屏障,所觸之處,如水面泛開漣漪一般,印出淡淡金蓮式樣。
他睜開眼,抬眸,又低眉,神色寂寂,淡淡喚了聲:「師姐。」
我收回手,笑吟吟道:「師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托師姐的福,清靜。」
「是吧!」我贊同地點點頭,「可清靜了,我尋了好久才找到這地方。」
「師姐真是有心。」他闔目。
我又點頭:「是啊,我當然有心,為了譚弈,我當然有心。」
聽到譚弈二字,他皺了皺眉。
挺好的,畢竟我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他炸了半個結界。
距離譚弈死后已經過了百年,他死了,我卻活了下去,他用命格修復了我消亡的仙骨,而我恢復神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云稹關了起來,平息戾氣,不然指不定他抽什麼風禍害人。
還貼心地將關他的地方和譚弈的衣冠冢選在一處。
看他蹙眉,我卻展顏,耐心問道:「你討厭他嗎?」
「討厭。」
「現在還討厭嗎?」
「討厭。」
「嗯,討厭就對了。給討厭的人掃墓,才能培養慈心。」
看來過了一百年他也沒什麼長進,我心中嘆口氣,轉身欲走。
「師姐。」他在身后突然遙遙喚了聲。
我截斷他話口:「云稹,我再問你一次,你后悔嗎?」
「……不后悔。」他沉默良久,「但如果非要讓我選,我希望從一開始就沒遇到你。」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我也是。」我頭也不回地離去,「當初都沒遇到彼此才好。」
37.
「嗨呀,上仙好啊。」
來人話語恭敬,語氣卻隨意,慵懶做了個禮。
「丞相大人對別人也這般親切嘛。」我不拘什麼禮,笑笑拿話揶揄他。
「上仙叫甚麼丞相。」封若白笑笑,「前塵往事,若有哪里得罪,上仙盡管責罰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