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令人艷羨的白家夫婦最終走向了和離。
聽聞白守竹處理了別院里所有的丫鬟,長跪于易府門前,終未得姐姐原諒。
時人皆言,易家長女妒性大,受不得妾室。
只有我明白,姐姐真正介懷的是他骨子里對下人生命的漠視。
在謠言最烈的時候,皇帝來鳳儀宮時,也嘗試過幫白守竹說情。
我笑盈盈地為皇帝遞上一盞茶,止住了他的話頭。
我對皇帝說,我是您的易皇后。
皇帝明白了我的意思。
很快,謠言重心偏移,滿城贊易家兒郎沙場征戰錚錚烈骨,易家女娘賢良淑德母儀天下。
易家長女自此在言談中隱身。
我終于放下心來,正如我所想的,易家女,有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就夠了。
……
祁貴人嬌貴眼熱,最見不得她人有自己無。
宮里有兩位妃子懷孕,一位是祁貴人,一位是溫美人。
我賞賜的補品如流水般送入溫美人的宮殿,祁貴人看得眼熱不已。
很快,皇帝暗示我一碗水端平。
我了然地笑了笑。
之后任何補品,一式兩份,送往祁貴人的份量還更重些,以補償前幾月對她的疏忽。
祁貴人是在半夜破水的,當天皇帝歇在鳳儀宮。
我換上衣服想去看看,盡一下皇后的責任,皇帝卻把我攔住了,說不必如此辛勞,明早再看一樣的。
我頓了頓,將外衣還給婢女,慢吞吞地縮回了被子里,與皇帝相擁而眠。
一夜無夢。
第二日,醒來時皇帝已去上朝,貼身女官言祁貴人孩子過大,母子皆亡。溫美人因祁貴人生產凄厲受驚,早產,也未保下胎兒。
我吩咐好生安葬祁貴人,便去看望溫美人。
失去孩子的溫美人仿若失了靈魂的木偶,睜著眼呆呆地躺在床上。
我略坐了坐,安慰了她些許。
次日,我將溫美人升為了貴人,賞賜金銀珠寶若干。
一月后,祁家欺男霸女、賣爵鬻官之事證據確鑿,舉家流放。
自此,京城再無祁家。
11
云舟六歲時,西北邊境羌國尋了個由頭,與大啟正式宣戰。
兄長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戰況慘烈。
皇帝于早朝中發火,已達知天命年紀的父親自請前往西北征戰。
皇帝準允,配備大軍隨之前往。
我壓下心頭的不安,便服回家給父親送行。
這是易家子須承擔的使命,不論性別年齡。
近六十的父親的背已有些許佝僂,但穿上銀甲的他一如我記憶中單手將我放在肩頭的威武模樣。
那夜,我不是皇后,我是易家幼女,我與姐姐、父母大口喝酒吃肉,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樣。
父親趕去后,不負沙場老將之名,局勢逆轉。
那幾日皇帝很舒心,連綿的賞賜送入鳳儀宮。
不過輕松并未持續幾天。
西南大漠作亂,深夜進城燒殺搶掠后逃回自己國土。皇帝一邊派出鴻臚寺卿,一邊整出冗余兵力加強了西南邊境的守衛。
與此同時,西北戰況八百里加急,羌國大軍圍困軍事要塞臨城。彼時,主力分流在各城,易小將軍帶著兩千人馬深入羌國執行秘密任務;臨城坐鎮易老將軍,兵力薄弱。
當夜,我請皇帝來了鳳儀宮。
我穿著鳳袍,發髻上戴著昔日的紅霞白玉鳳凰簪。
屏退眾人后,我對皇帝行了成婚后第一個跪拜大禮,求他派兵增援。
記憶里父親抱著年幼的我,對我們講述輿圖,明言臨城乃大啟門戶,是易家作戰必不可失之地。
「安安,我不能動西南與京城的兵。」
額頭觸地時的冰涼直浸人心。
寂靜。
半晌,我聽見他發沉的聲音:
「易安,你是朕的皇后。」
我終于愿意承認,我的赧然少年早已成為了殺伐果斷的皇帝。
12
娘親是在一個月后的冬天去的。
彼時,臨城被圍一月,一旬前早已彈盡糧絕,父親卻仍設法堅守臨城。
姐姐已下嚴令向娘親瞞下此事,卻終究于細碎處被病入膏肓的母親窺得了真相。
娘親出殯那天,漫雪飄零。
我身著素衣,站在宮墻上遠遠地目送。
母親無孫輩,唯一的兒子還在羌國無名處生死不明。
也因此,姐姐默許了白守竹為母親捧靈。
我望著出殯隊伍遠去,站著站著,大雪飄零。
雪停了,轉身時發現,皇帝不知何時撐傘站在身后。
我下意識退出了傘的范圍,行禮離去。
……
次日,姐姐帶著京城里留守的少數易家兵,留下封信遞進鳳儀宮,連夜去了西北。
自此,我成為廣闊京城中唯一的易家子嗣,孤零零地守在寂寥鳳儀宮中。
……
半月后,易小將軍為救援臨城,集合周邊能用的所有兵力,帶兵夜襲羌國大軍。
前線急報,戰況持續三日,慘烈如人間煉獄。
易老將軍為守住臨城戰至最后,尸體被敵人剖開,肚里全是草泥樹皮。
易小將軍與羌國帶隊將領二皇子同歸于盡。
臨城戰至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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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死亡將士以十萬計。
大啟以血肉守住了臨城。
……
我悲痛過度,昏迷數日。
那個冬天異常地冷。
我醒來時,婢女們用炭火將鳳儀宮烘得暖暖的,但我仍舊能感受到從骨縫中透出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