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我不會為他守寡終身。」

我看到盤踞在鄭豫眼底的不安褪去，他黯淡的眸光漸漸亮起。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回過頭，假裝要繼續抄書。

鄭肅卻湊了上來。

「嫂嫂，能跟我講講你跟哥哥的事嗎？」

6

我跟鄭肅的事單薄的連一頁紙都填不滿。

京師里的人都說，鄭肅是被迫娶的我，但他們不知道，我跟鄭肅的相識遠早于婚書被拿出來前。

那年我正值豆蔻，住在魚龍混雜的兩不管地界——邊地。

舉家遷往京師的前夜，我在河邊撿到了一個受傷的少年。他不過弱冠，卻意氣風發，竟只身前往北烈軍營打探消息。

消息是探到了，可途中生變，他在撤離時右肩中了箭傷，北烈人正四處搜查他。

因居住于此，我精通北烈語，蒙騙住了北烈人將他偷偷帶回家，藏在我的馬車里。

這一藏便是十來天，幸虧我向來不得寵愛，娘親又身子不爽，不便與我同車，一路行走也沒被人發覺。

少年養好傷后便同我道別。得知我要去京師后，他便將一塊刻著「肅」的玉牌交給我，說等他回了京師，讓我拿著玉牌去東門大街的鄭府找他。

我爽快地收下了玉牌，并為自己在京師有了第一個朋友而開心。

可誰曾想，他竟是同我有一紙婚書的人，鄭肅。

當年鄭家祖父在邊地遭遇北烈人追殺，是我的祖父救下了他，并將他秘密送回京師。多年后老友重逢，把酒言歡，不知怎地就寫成了這份婚書。

鄭肅原是不認這份婚約的，他有小青梅。

他約我見面，想同我說清這事。可誰知他一見著是我，轉頭回去就告訴鄭家人，他愿意娶我。

也許是出于可憐，也可能是為了報恩，但不論哪種，都叫我難過。

我告訴鄭肅，我可以強行退婚。可鄭肅卻抓住我的手，兇巴巴地警告我，讓我不準胡來。

婚事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其實，我爹就是為了這紙婚約才遷來京師的，他想有個當大官的親家做靠山。至于我，嫁給認識的少年郎，總好過被安排給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那嫂嫂其實并不喜歡哥哥，是嗎？」鄭豫坐在屋檐下，歪著頭問我。

喜歡是什麼感覺？我有點茫然。

我也曾憧憬過跟鄭肅的生活，可只要一想到他心尖兒上有人，我就會壓下所有期許。母親的遭遇我不敢忘，不愛，不期待，日子才會自在。

「是日思夜想，是輾轉反側，是想同她生兒育女，共度一生。」鄭豫看向我，目光灼灼。

我避開他的注視，打岔笑道：「小小年紀上哪兒聽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說得還挺像回事……」

「我不是小小年紀！」鄭豫忽然冷著臉打斷我，「嫂嫂好像忘了，我跟哥哥同歲。我今年二十有一，反倒是嫂嫂，方年過十八。」

我心里咯噔一聲。

因著他是鄭肅的弟弟，又總是那般小心謹慎的模樣，這讓我下意識地將他當做弟弟來親近，竟忽略了他比我還年長三歲一事。

我這張老臉霎時間燒得通紅。

而鄭豫起身就走，一整晚都沒再理過我。

這是生氣了？

7

鄭豫當真生氣了，一連三日都不理我。

婆母知曉后高興極了，叫我過去訓話，還把鄭肅的小青梅陳婉兒也叫了去。

見我去了，婆母也不叫我落座，只拉著陳婉兒的手說家長。

若做平常，我定會覺得尷尬不已，可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以致于婆母喚我好幾聲，我都沒聽到。

于是，婆母氣惱地訓斥我。

「不知禮數！婉兒喚你一聲『姐姐』是她大度，你竟還端著不理，當真是粗鄙。」

我正要賠禮，就聽見陳婉兒的聲音。

「芳姨莫要為婉兒氣壞了身子。定是婉兒往日做錯了事，才惹得姐姐不喜……」

我瞠目結舌，沒想到鄭肅心心念念的小青梅竟是這樣。

「婉兒你就是太良善了。她商賈出身能懂什麼禮義廉恥，可憐我肅兒被她灌了迷魂湯，辜負了你……」

「芳姨寬心，肅哥哥娶姐姐定是因著姐姐賢惠能干，不像婉兒愚蠢累贅……」

「賢惠？教唆我肅兒頂撞母親，便是這樣賢惠的嗎？我鄭家是造了什麼孽才娶了這麼個煞心。若非她挾恩逼迫，我家肅兒怎會瞧得上她。肅兒想娶的原是你啊……」

陳婉兒小臉一白，忙看向我。

「姐姐。婉兒早對肅哥哥死了心，請姐姐莫要因婉兒跟肅哥哥置氣，他已經很操勞了。若姐姐不解氣，那打婉兒幾下出出氣……」

我今日是大開眼界了，若非鄭肅尸骨未寒，我真想臭罵他一頓，什麼眼光。

我正欲同她說道幾句，身后就傳來鄭豫的聲音。

「誰敢。」

似有冷風從我心口穿過，我看到陳婉兒的嘴角微微揚起。

「肅哥哥……」陳婉兒楚楚可憐地迎上去，「姐姐只是誤會了我，肅哥哥莫要因婉兒跟姐姐動怒……」

我看向鄭豫，不知怎地想到了在家時明明是庶妹先推的我，我還未還手，就被爹爹扇了一掌。

果然，我向來都不是會被偏愛的那個，沒想到連鄭豫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