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初中那會兒,鎮上有一個說書的盲人,還會唱曲兒。
鎮上和鄉里凡是有紅白喜事,都能見到他。
拿著一面小鼓,一根像筷子樣的小鼓槌,坐在客席一角的位置,敲打唱曲兒。
主人家在宴席結束后,會單獨給他收拾一個桌子出來。
擺一桌菜,讓他吃喝,臨走還拿塑料袋打包一些飯菜,給他帶回去吃。
遇著考學、結婚、生子,賀新屋這種喜事的,主人家還會在他走時,封個幾十塊,或者一百塊的紅包。
若是喪事,除了給打包飯菜還會給兩條新白毛巾。
也有些賓客,會在他彈唱期間給些賞錢。
大的五塊十塊,小的一毛,兩毛,五毛一塊都有。
實在沒錢的,會塞一兩根煙給他。
農村這種吃席,都是老人較多,所以給不了什麼大錢。
那年我和外婆在村上一戶人家吃席,全程宴席上的人有說有笑,沒有人聽他唱曲兒。
他呢,也不在乎,一個人唱得起勁兒。
我看了他很久,更多的是奇怪。鎮子那麼大,村子那麼多。
他又不住在跟近,還是個盲人,為什麼哪戶人家辦酒他都不會缺席。
就問了外婆。
外婆說,十里八村有紅白喜事的,大家伙互相通傳也會告訴他一聲,這是他謀生的伙計,幫不了他別的,傳句話、捎段路的忙還是能幫上的。
我不禁感慨,大人們真好。
但又覺得好奇,他唱曲兒跟誰學的?
外婆說,他們有傳承的,有個班子師傅專門教這些。
收的徒弟大多是有眼疾的,或者是盲人一般傳男不傳女。
這樣的人找老婆,也是找殘疾的,盲人找聾啞人這樣。
兩人搭伙,盲人彈唱,聾啞人在前頭引路。
我說,那他怎麼一個人?
外婆說,他之前有個老婆,是個聾啞人。
村里辦酒席都能看見他倆,好些年前,有一陣子沒見到,聽說是生了個閨女。
再后來那女人病死了,就只剩下這男人出活了。(去擺酒席的人家唱曲兒是他們謀生的職業)
當時挺震驚的,原來他還有孩子,我以為他孤苦伶仃一個人。
大人們聊天,我插不上話,就仔細聽他唱曲兒。
雖然聽不懂他具體唱的什麼,但只覺得他的腔調時而低沉時而高昂,古老又婉轉好聽。
后來每一次吃席都能看見他,看著外婆每次掏錢,我也會掏一些給他,有多多給,少就少給。
聽說,他的女兒跟我一般大。
他靠著出來唱曲兒,養活閨女。
后來一次吃席又遇上他,我們那桌的大人聊起他。
說他和他老婆雖然都是殘疾,卻生了個健康的閨女。
那女孩活潑可愛,會唱曲兒,人勤快,不光長得漂亮,讀書成績也特好。
但可惜了,生在這樣的家庭。
然后桌上的大人,就商量著給他湊賞錢。
大多給的是五塊十塊這樣,一桌十二個人給他湊了有百來塊然后塞給他。
我很好奇,為什麼大人們這次那麼大方。
聽他們說才知道,他女兒要讀初中了,是花錢的時候,大家都想幫幫他。
那女是個頂聰明的娃,以后定有大出息。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些大人的憧憬我也跟著激動,想她真的過得好,她爸也能跟著沾光。
酒席結束了,那個盲人大叔也唱完了曲兒,突然笑著對在座的賓客道謝,說替閨女感謝這些好人,回去也要告訴閨女有這麼多好人幫他們。
鄉親們打趣,有機會帶閨女來吃席。
盲人樂呵的答應著。
又過了一陣子。
馬上就是暑假了,每年暑假村里辦升學宴的特多。
我想,是不是能見著那位姑娘了?
突然開始默默期待,這樣堅強活潑又勤快的姑娘,到底長什麼樣子。
暑假到了,村里很多人家辦宴席。
我滿心想著,盲人大叔的女兒跟我一般大,肯定放假了。
說不定,盲人大叔會帶著女兒一起出活。
到時候,主人家應該會給她留個座位吧,說不定我們能說上話。
我想問問她偏科嗎?
但是連吃了三家的喜酒,都不見盲人大叔。
我覺得奇怪,想著是不是辦酒席的太多了,他來不了?
直到那天,酒席上大人們談論起他,我才知道。
他病了,好像快不行。
他女兒死了。
就在那個即將正式步入暑假的放學后。
那個十四歲的姑娘,為了給她父親做晚飯抄近道回家。
卻被一個畜牲給盯上了。
在小道兒上,把她拖進了山下河邊的一處稻草棚里。
強暴侵犯了她,害怕女孩兒說出去,事情暴露。
就用徒手撿來的電線,勒死她。
而后點燃稻草棚,企圖毀尸滅跡。
火燒了一段時間,才被在田地里看水的一個伯伯看見。
等他拿著桶裝水把火撲滅時。
女孩兒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他們說,那天下午,盲人大叔杵著竹棍滿街找女兒。
一路摸去學校站在大門口又喊,又問。
卻聽見有街坊鄰居告訴他,河邊的牛棚里死了人。
等人把他牽過去后,他本身也看不見但就是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說是他女兒。
罵自己沒用,罵自己本來就該孤寡,卻非要娶妻生子,害死老婆又害死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