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還知道，那筆仙是直接俯身在了一只大鳥身上，沒走輪回道，壞了規矩，這回要是再出事就得灰飛煙滅了……」

他后面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耳朵有點轟鳴。

外頭分明烈日當空，我卻覺得天地都沒了顏色。

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著，我媽之前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

她說那只奇怪的鳥，幫了她大忙。

她說多虧了它。

但她不知道，那只鳥就是筆仙變的！！

但是！

但是！

為什麼？

筆仙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從七歲時就認識了他，他從沒想過投胎。

為什麼現在會為了我媽，甘愿犧牲自己，變成一只鳥？

我像是被人當頭錘了一棒，怎麼都想不通。

心里更好像有什麼東西流走了似的，空空落落的，連白無常說話都能傳出回音！

就在這時，我凌亂如麻的腦殼里，突然閃過回憶。

……

「什麼叫跟個年輕人似的，我就是年輕人呀，我死的時候才 25 歲呢！」

「25 啊？這麼巧，我爸好像也是 25 歲死的。」

……

我意識到了。

七歲那年我召喚到筆仙不是巧合。

筆仙和我爸都是 25 歲去世，可能也不是巧合。

過去那些點點滴滴的片段信息，這一刻突然如潮水朝我涌來，將我吞沒！

「人鬼殊途，我怎麼能和你媽，配嗎……」

「你就吃這些啊，還是我來吧……你們家冰箱我比你熟……」

「你來掃墓，你爸爸應該會很開心的……他感動得都快哭了……」

「晚晚其實你已經很好，不需要做出任何改變……」

「晚晚，等我好消息……」

我眼前難以控制地涌出淚水，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突然意識到，我給他掃墓那天，他假裝抹眼淚，可能是并不是假裝。

我又想到了那天晚上，他悶悶不樂，可能是特意來和我告別的。

他欲言又止，最后不想我傷心，勸我要好好的。

我卻嫌他啰嗦，要他滾。

我也終于想起來了。

之前那天晚上我喝醉酒時，問他為什麼不投胎，他究竟有什麼遺憾。

他什麼都沒說，他只靜靜地看著我，但其實他又什麼都說了。

——我就是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遺憾！

他遲遲不愿投胎，因為他要陪伴這個兩歲喪父的女兒，小心長大。

怕她一個人餓著，怕她夜里怕黑。

怕她不好好學習，督促她積極向上。

怕她心有疤痕無法愈合，他用拼盡一切地替她縫補……

我和我媽說，他一天都沒有教育過我，他不配做我父親。

我突然后悔到想死。

空落落的心被人揪起，再也喘不上氣。

可是！

可是。

我又是何其幸運。

有一個這樣愛我的他。

番外 1

我媽最近戀愛了。

我猜的。

她平時雖然不著家，但晚上還是回來睡的。

結果最近晚上都不回來了。

前些天因為工作而形消影蝕的臉，最近也煥發了新的光彩，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開心。

這絕對是煥發第二春了！

我倒是不介意我媽談戀愛啦，但她連晚上都不回家，是不是有點太狂放了？

而且您丈夫，前些天才因為您灰飛煙滅，您這麼做對得起他麼啊喂！！

罷了罷了。

娘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我只能買了點紙錢，去我爸墳頭燒。

叮囑他在下邊吃好穿好，別惦記那個負心娘們。

但一想到我爸收不著，我整個人頓時又惆悵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

哭到一半，卻見我爸墳頭站著只鳥，歪著腦袋望著我。

「……」

好氣！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哭啊！」

我擦了擦眼淚，扭頭就要走。

結果剛起身，那鳥突然吱吱兩聲，慘叫著一頭栽在了地上，一副被曬暈乎的慘樣。

我頓時又樂了。

叫它看我哭，看我笑話，被曬中暑了吧？

活該！

這鳥好像感覺到我在笑話它，顫了顫翅膀，那叫一個可憐巴巴。

我笑歸笑，看它焉了吧唧的模樣我又心軟了，忍不住想，筆仙變成鳥臨終前，會不會也是這樣子？

算了算了，救它個鳥命得了。

我趕緊把它撿起，打車回家。

家里涼快，再喂點水，應該問題不大。

結果到家，卻見我媽難得在，還到處走來走去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正準備把我撿了鳥的事情說說。

不料我媽看見我……準確來說，是看見我手里的鳥后，突然兩眼放光地走了過來。

「原來你在這啊！」

她沖著那破鳥喜笑顏開。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剛才還躺在我手心奄奄一息的鳥，這時突然一掃虛弱模樣，扇動翅膀飛了起來。

在屋里盤旋了兩圈后。

居然落在了我媽的肩膀上！！！

我整個傻眼：「媽，你你你認識這只鳥？」

我媽少見多怪地瞥了我一眼：「上回不是和你說了麼，多虧了這只鳥幫忙在森林里采樣，現在任務完成，它不肯走，我就帶回來養了。」

「可是……」那只鳥不是死了麼？

我震驚地和鳥對上眼。

熟悉的聲音透過空氣傳入我耳里：「誰告訴你我死了，我好著呢！」

果然是我爸！！

我這才反應過來。

不論是我媽，還是白無常，其實都沒說我爸死了。

是我自己召喚不出他，以為他肯定灰飛煙滅了，卻沒想他不僅沒出事，還光明正大地賴上了我媽！

靠。

那我剛才在他墳前痛哭的樣子，不就都被他看見了？？

看著那雙鳥眼得意兮兮的眼神，我突然就后悔把他撿回來了。

就該讓他再外頭多曬曬！

不過話說回來，那麼既然我爸沒死的話，那麼我媽最近這些異常的反應，難道全是因為這只鳥？

「對啊，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小鳥和我特投緣，以后它也是咱家的一份子啦！」

我媽給小鳥捋了捋毛。

小鳥歪著腦袋，蹭了蹭我媽的手。

這夫妻倆。

結結實實喂了我一嘴鳥糧。

不過……

我爸總算是回來了。

一鳥二人，三餐四季。

這個家啊，第一次這麼圓滿！

番外 2

……陵園……

「這不是老顧麼，沒想到這麼多年了，還沒去投胎啊？」

男人拔著草：「不急不急……」

「可不急呢嘛，你瞧她女兒這麼多年了，終于來給他掃墓了。」

「真稀奇，這丫頭長得還挺好看！」

「對了老顧，我那小兒子現在還單身，國企公招編制鐵飯碗呢，我瞧著你閨女挺機靈，晚上你去家里托個夢，咱倆牽個線，做個親家唄？」

「他那小兒子算個屁，我告訴你，我有個侄兒海外留學回來的，賊帥，咱倆做親家！」

一群老鬼們爭了起來。

卻聽男人道：「你們再吵，我就把你們一個個墳包都給拆了！」

「……」

「……」

老鬼們瞬間安靜。

但有人忍不住：「老顧你這就不厚道了，難道你想你閨女孤獨終老啊？」

「那當然不是。」

男人雙手負于身后，悠悠望著不遠處纖細的女孩。

他深吸一口氣道，滿眼皆自豪：「我閨女啊，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我要讓她自己挑個喜歡的，一輩子安康無憂……」

那天。

青山白云，日朗風清。

-完-

一只烏云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