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夢外,我眼前曾無數次出現他們被放干了血的尸體吊在梧桐樹上的樣子,猙獰的幾乎已分辨不出面目的尸體不斷提醒我。
到底是我害了他們。
大概是瞧出我的臉色實在難看得厲害,祈恒終于是近乎固執的帶我離開了酒館。
他臉色鐵青著既像是擔心又像是害怕,直至走出老遠去,我還能感覺到他牽著我的手一直在抖。
出了酒館不遠處,便是香火繁盛的法門寺。
祈恒站在寺門前愣了一下,緊跟著又回頭看我,忽然癡了似的說:「我們去拜一拜可好。」
我冷冷看著他:「我說過的,這世上沒有神。」
「我知道。」祈恒看著我,驟的松開我的手,近乎執拗地向著神像跪了下去。
「可萬一有呢。」
他莊而重之的虔誠向著那神像拜了拜,也不知許了什麼愿。
隨后才又起身拉著我的手,對我笑起來:「萬一有的話,為了你,跪他一跪倒也無妨。」
5
我知道祈恒一定是隱隱約約的猜到了什麼。
不過礙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終究還是沒有再問。
我跟祈恒在宮外呆了一整日。
他帶我聽戲、騎馬、逛燈會一直到子夜。
期間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仿佛被我聽書時的臉色嚇到了,生怕一個不注意我就會賭氣似的離開。
隔天,便是祈恒大婚之期。
這日宮里頭人多。
為免引人注意,祈恒便將我安置在了傾云殿后殿的暖閣。
這里清靜,只是陳設陳舊。
祈恒怕這樣的安排我會覺得委屈,特意在暖閣里陪我一整夜,直到天明時候才戀戀松開抱著我的手,悄無聲息地拿了大婚的喜服去了外殿。
他以為我睡深了,其實沒有。
天子大婚,需從子時響吉樂。
煩人的絲竹聲響了一晝夜,我便一夜也沒睡好。
既是如此,倒也不用睡了。
我一擁而起從榻上坐起來出了內殿。剛好瞧見已經穿好喜服的祈恒,正側對著我系上衣扣。
喜服設計繁雜,穿戴起來更是不容易。
他偏又心急,盤云紋的衣扣系錯了位置,衣服卷出個難看的死結。
我笑了笑,向他走近了些。
隨后伸出手去,勾住他腰間的玉帶,慢慢解開他的衣衫,重新替他穿戴好扣上去。
「多大人了,衣服還穿不好。」我說。
他這才回過神兒來。
低頭看了看衣衫,又看了看我,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云姬,你別生氣,我不喜歡她的。」
我知道祈恒不喜歡她,他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
我看著眼前身穿著大紅喜服的祈恒,也不知怎麼忽然的就將他的身影同記憶里穿喜服的無心重合起來, 終于拂開他的手,丟下一句:「我不是說過麼,你喜不喜歡她,都同我沒有干系。」
祈恒只當我還惱他成婚。
兩相無言,只能轉頭去了大婚的吉慶殿。
我站在暖閣里背對他站著不肯回頭看他,直至他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方才泄氣似的坐下。
其實,說是惱祈恒成婚,倒也不是十分的錯。
畢竟他今日要娶的人是無心的妹妹,我又如何能給他一個好臉色。
祈恒從未同我說起過他王后的人選是無心的妹妹。
可是,我還是知道。
倒不是這對兄妹長得多麼相像,而是因為祈恒選妃那日她頭上的那只鳳釵。
那只鳳釵,原本是我的東西。
當年成婚之前,我送給無心的。
時至今日,我仍清楚地記得那個場景。
那是無心離開妖族的前一夜,他在落滿星辰的山腳小屋外擁著我,我問他人間成婚有什麼規矩。
他只笑卻不回答,隨后拉過我的手來到書案前,點著朱砂的紅筆,握著我的手為我寫下一十六字。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秦晉之好——
「這是什麼?」
「婚書。」
無心從身背后緊緊地擁著我,親吻我的發頂,在我耳邊低語:「按照人的規矩,你也要回一封婚書給我才算合規。」
我實在學不來他的風韻,幾乎連字也只能勉強認得幾個。
我歪頭瞧著他想了半晌,才猶猶豫豫地拔下頭上的鳳釵,遞給他:「我不會寫婚書,這是阿娘送我的鳳釵,我最喜歡的,勉強代替可以麼?」
我在無心下山前的最后一日,帶他去圣山拜了萬年櫻,同他許下了白首之約。
這是我們妖族的規矩。
在我們妖族只要拜過萬年櫻,等到了萬年櫻落下的櫻花雨,那兩人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在那棵萬年櫻下,我戀戀不舍地拉著他的衣角:臊紅了耳朵尖,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娶我.....」
他笑起來,拉著我的手將我擁入他懷中,無比溫柔的側下頭,輕聲地對我說:「三書六禮,八抬大轎。阿月,我一定讓你有個永生難忘的婚禮。」
無心的確給我一場永生難忘的婚禮。
畢竟沒有什麼會比屠了我全族更令人難忘的。
6
無心在一個月之后回到妖族。
他離開時只身一人,可回來時候卻帶來了親兵。
我們妖族不喜歡有外人在,可無心卻說那些親兵都是跟了他許多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