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的那場時疫似乎是這一切悲劇的開始。
那時候我帶著阿月的妖丹回宮復命,恰逢南方瘟疫北延,京中方圓千百里,累累白骨堆成了山。
等到我見到陛下,將妖丹奉上,幾位太醫仔細看過后,齊刷刷的目光便一起看向了陛下。
「你帶回來的是何物?」陛下問。
「妖丹。」
「如何得來。」
我并未想過將我和阿月之事告知旁人,但陛下問及倒也沒有隱瞞。
等到我一五一十地將我是如何遇到阿月又如何從她手中取得妖丹的事情盡數回稟陛下之后,陛下只與身旁的太醫交換了一個顏色,隨后我便聽太醫說道:「果然如此,這正是鴆妖的妖丹,恭喜陛下,此番治療時疫有望啊。」
我當下尚未弄清楚太醫這話是什麼意思。
隨后太醫已經附耳陛下秘密商議了一番,等到陛下再次看向我,已經滿眼嘉贊:「愛卿,為恒兒尋藥之事你做得很好,只是當下寡人還有一事相求。」
陛下用的這個「求」字,我是萬萬不敢當,我當下便跪下身,卻被陛下攙扶著,不讓我跪下去。
「你可知鴆妖血可解時疫?」
我愣住,隨后便聽得陛下說道:「寡人要你再去一趟妖族取鴆妖妖血,以救我天下萬民于水火。」
「這,陛下,這......」
我「撲通」跪下去,向陛下請罪:「陛下若要臣死,臣絕無二話,可這件事......阿月她與我有恩,我實在不能這麼做......」
「那你就不顧這天下萬民了麼。」
「臣,臣可以去尋其他方法。」
「方法?」
「無心啊無心,你睜眼看看外面有多少百姓死于這場時疫,你睜眼看看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難道這天下三十萬的性命,在你眼中便抵不過幾只妖?如今鴆妖血是治療疫病唯一的藥,若非如此,怕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喪命,寡人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再這樣下去這天下蒼生便要毀于一旦,就當寡人求你!」
陛下他是個好皇帝,身為一國之君為了他的百姓,卻不惜向我一介臣子低下了頭,所以我終于還是答應了他。
「不過也請陛下答應我一件事,只是取血,但不要傷及他們性命,畢竟這件事本就是我于心有愧。」
陛下他允了我的請求,隨后便點了三萬精兵隨我同去。
一切都如我計劃之中那般進行。
一直到我同阿月大婚之日,副將將克制妖力的毒藥摻入酒中捉妖取血之后,隨后我卻看到有人開始折斷那些妖的羽骨。
「你做什麼!」
被我攔住的士兵誠惶誠恐地看著我:「將軍恕罪,是副將軍說,取血之后將所有妖盡數斬殺一個不留。」
我豁的一驚,趕忙去找副將問個清楚。
可他卻告訴我,這一切都是陛下的吩咐:只因為妖族生性有仇必報,今日取血若斬草不除根,只怕日后后患無窮。
我拼命想要制止他們,但奈何為時已晚,一直到庭院之中所有妖都被屠殺殆盡,將士們帶著鴆妖血回了宮,我終究非我所愿地成了這可恥的功臣。
我也想過阿月一起死,但雙親在世此舉是為不孝。
此后數年我因此事一直于心有愧,鮮少過問朝堂之事。
直到那一年,我巡游途經荊州便打算回去看望父母,卻在城外茶寮外頭偶遇一個才捉了幾只豺妖的捉妖人。
捉妖人捉妖,看中的是妖身上或皮或骨或鱗片。
那幾只被灌了毒豺妖遍體鱗傷的被鎖在籠子里奄奄一息,一旁的捉妖人就在籠子外頭,粘著滿手的鮮血挨個地給豺妖剖腹取膽。
我忽然就想到了阿月,莫須有地對這豺妖生出些憐憫,一時便有些不忍起來。
最終我還是給了那捉妖人一筆錢,買下剩余的豺妖盡數放回了山林。
我本以為我這樣做是在贖罪,可我卻沒想到就是因為我的一時心軟卻惹來了更多的禍端。
事情是在我返回京都之后三個月發生的。
我記得那日我正在宮中同陛下議事,忽從荊州趕來的快馬傳來急報,說荊州城中忽遇豺妖作祟,遇人便殺已逾萬眾。
我當下便怔住,想起那日我救下的豺妖,手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
來報的奴才看了一眼陛下又轉頭看向我:「望將軍節哀,將軍父母也均因此事喪命豺妖之手了。」
我曾發誓盡忠,可卻沒能守住著大周的疆土。我曾發誓盡孝,可父母卻因我的一念之差橫死他鄉。
我便是在那一刻痛恨起自己,痛恨起所有的妖。
手中久不嗜血的劍成了我屠妖的利器,此后我便立誓,殺盡天下所有的妖族。
只是我沒有想到,我還會再看見阿月。
那個春日那個她仿佛一切都沒有變。
可當我下意識地握緊我手中的佩劍動了殺念的時候,我便明白,這一切到底還是變了。
我知道她就是阿月,可她并不承認,微微屈膝向我福了福隨后便轉頭離開,可我卻在原地站了半天也沒能回過神兒。
我終究還是沒有拆穿。
也罷,這是我欠她的。
左右她已失了妖丹,在這宮中掀不起什麼風浪,若能在宮中平安度日,未必不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