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氣是撒不出半點。
怨不得商紂王寵愛妲己,換誰誰扛得住,我不知不覺就順了他的意。
狐貍精,真真是狐貍精!
我無奈,沒多久便把站在一旁伏低做小的江紹言拉過來,按在椅子上:「坐下,一起吃吧。」
他小心打量我:「阿鈺不生我的氣了?」
「不氣了。」
聞言,江紹言的雙眼霎時亮了起來。
他綻開笑容,在我身旁坐下,不忘接著為我夾菜。
只要我眼神往哪道菜上一掃,下一瞬這菜立即到我碗中。
「阿鈺,你愛吃的鱖魚。
「阿鈺,今日這菌菇湯燉得不錯。」
一頓飯下來,江紹言自己沒吃上幾口,大半都進了我肚子。
自從成婚以來,他對我從來都是如此悉心體貼。
我瞧在眼里,暗暗嘆息。
算了,狐貍就狐貍吧。
且不說我與表哥有著長年累月的情誼,無法輕易舍棄。
更何況,表哥對我一往情深,姨母也對我關照有加。
我的生活雖然平凡,卻幸福。
想一想宴會走動時常聽說內宅里的種種難事。
譬如偷養外室的夫君,尖酸刻薄的婆母……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我努力安慰自己。
比起別人家的諸多難事,我家的問題只是夫君不是人而已。
小事一樁啦。
06
晚膳后,我與江紹言在后花園中散步消食。
天色已晚,院中掌起了燈。
暖黃光暈映照在桃樹枝丫上,疏影橫斜中綴著點點蓓蕾,叫人不由遙想滿樹盛放時的美景。
我伸手點了點含苞待放的花蕾。
「表哥你瞧,桃花要開了,真漂亮。」
江紹言與我并肩而立,含笑應是。
他摘下一枝,斜插在我鬢間,一雙墨色眼眸里只有我的身影。
「在我心里,什麼花都不及阿鈺。」
縱使聽了再多遍他的甜言蜜語,我依舊禁不住有些臉紅。
我清咳一聲,垂眸摸摸鬢間,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
「我記得,表哥從前也給我送過桃花。」
聞言,江紹言十分驚喜,眸光閃動:
「阿鈺記得?」
自然記得,那是表哥頭一回給我送花。
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對他心動。
那時我們兩家已經定親,我尚是豆蔻年華,而江紹言要去遠方的書院讀書。
在兩家的默許下,我乘著馬車前去為他送行。
時值春日負暄,柳綠鶯啼。
表哥一如既往地與我平淡寒暄了幾句,便徑自離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表哥也沒有回過頭。
正當我準備放下車簾,命人回程,丫鬟略顯激動地叫住了我:
「小姐!你看!」
我順著她的手指,抬頭望去。
一個身影正從轉角處走出,疾步朝我奔來。
白衣清癯,碧桃絢爛。
曦光中,我看清了他的臉——正是我的表兄,江紹言。
少年舉著一枝桃花,迎著朝陽奔至我面前,小心地雙手將花枝遞給我:
「阿鈺,送給你。」
花枝斷口露著青茬,嫩粉的花瓣上猶帶露水。
原來,他沒有離開。
原來,他是去為我折了一枝桃花。
車輪轆轆,晃動的馬車中,我垂首撫摸著花瓣,心頭忽然怦怦地急促跳動起來。
07
想起從前的甜蜜,我不由得笑了。
「怎麼會忘呢,當年表哥第一次給我送花,送的就是桃花,我高興了好久。」
「阿鈺,我也好高興,你不知,那天我有多開心……」
江紹言攬住我的肩,擁我入懷。
花枝下,一時溫情脈脈。
「如此說來,你我倒似是與桃花有緣。
」
他感慨:「我與你初見時,也是桃花盛開。」
我原本依偎在他懷中。
聞言,我忽覺有些不對,詫異抬頭:
「表哥記錯了吧?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你家中賞牡丹,不是賞碧桃。」
江紹言卻沒有立即回應。
他定定地望著我,雙眸忽然黯淡下來。
片刻后,他抿了抿唇,移開視線,淡淡帶過了話題。
「嗯……大約,是我記錯了。」
08
是夜,我做了個極為混亂的夢。
一會兒是毛茸茸的狐貍尾巴。
一會兒是為我摘下桃花的少年。
忽然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狐貍噌噌跑到我腳邊,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嬌聲嬌氣地對我喊:「娘親娘親!」
嚇得我立刻從夢中驚醒,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丫鬟推門而入:「夫人,二小姐差人來問,幾時出發?」
我捂著胸口緩了緩,終于想起是什麼事情。
今天是朔方軍凱旋進京的日子。
云麾大將軍北征魏國,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皇城里,人人都等著一睹將士們的風采。
家中也早在臨街的酒樓定下了席位。
姨母不喜熱鬧,江二小姐卻盼了許久,只等今日跟我一同出門,得個機會和她的未婚夫婿會面。
我快速換好衣衫,驅車過去。
登上樓一瞧,城門口的主道兩旁已是人潮洶涌,摩肩接踵。
二小姐不及落座,迫不及待和心上人去了隔壁。
留下我獨自在包廂里。
不多時,城門大開,鼓角齊鳴。
朔方軍的將士們身披甲胄,擐甲執兵,如一條黑色長龍,井然有序地行進城中。
一騎當先的中年男子自然是云麾將軍。
他身后跟著幾名青年小將。
白馬銀槍,少年英雄。
小將軍一路走,一路被兩旁扔下的鮮花手絹砸了滿頭滿臉,倒比前面的中年將軍更受大姑娘小媳婦們的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