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你將來一定也能遇到一個真心愛你的人，三媒六聘地迎娶你。」她一本正經地對我說。

在她眼里，一個男人愿意娶你做妻子，就是真心愛你。

如果一個男人不愿意三媒六聘娶你回家，那他一定是虛情假意。

我覺得這話不對，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對，也不知道怎麼反駁她。

隨著年紀的長大，我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大。

我每天把自己臉弄得臟兮兮的，衣裳也穿得亂七八糟，生怕我爹看到我逐漸舒展的五官和日漸玲瓏有致的身材，然后把我和他的那些債主們關在一起。

然而，我十三歲那年，這一天還是來了。

2

我在河邊漿洗衣裳時，幾個頑童往河里丟石頭，濺起來的水沖掉了我臉上的泥灰。

我沒注意到河對岸我爹正帶著他的債主們去家里。

其中一個姓劉的債主看到了我的臉。

這一次，姓劉的沒有進房里，他說自己沒興致，他的債可以寬限我爹一段時間。

之后，他在賭桌上，更加爽快地借錢給我爹。

我爹同我和我娘吹噓，說姓劉的是他真正的朋友。

結果半個月后，姓劉的就帶著加起來總共三十兩銀子巨款的欠條，找上了我爹。

他提出要娶我。

他都四十歲了，已經打死了兩個妻子，現在要娶十三歲的我。

他跟我爹說，只要把我嫁給他，之前的債務就一筆勾銷，并且愿意再給我爹十兩銀子。

我爹立刻就點頭同意了。

我臉色慘白地看向我娘。

沒承想，我娘也同意。

我娘很高興，她對我說：「雖然年紀大了點，可他愿意娶你做正妻呢。

小枝，娘就說你能遇到自己的歸宿的！」

我被洗干凈，套上半新的紅色襖裙，挽了發髻，頂上蓋頭，塞上了劉家的花轎。

出門前，我娘哭哭啼啼地說舍不得我，我爹則嘆氣，說我這眉眼，再多養兩三年，長開了，一定能賣得更貴。

我心里害怕極了。

我跟我娘說，我不知道自己在姓劉的手里能不能活到過年。

我娘說我在說癲話，只要我聽話，劉員外怎麼可能打我。

然后花轎起轎，離開了小團村。

花轎走過田埂，翻過土坡，到了七寶鎮。

我聽到姓劉的催促轎夫，快點穿過七寶鎮，再走兩里路，就到劉家了。

他說他急著回家嘗新娘子的滋味。

我心里一片冰涼，這個比我爹年紀還大的男人，聽說打起女人來，比我爹還狠。

風吹起轎簾，我忽然看到了西街豬肉鋪正在磨刀的周屠夫。

周屠夫這個人長得又高又壯，少言寡語，看起來兇神惡煞。我給鎮子上的有錢人漿洗衣裳換錢。有一次我爹跟我娘要錢，家里一點錢都沒了。他聽說我漿洗衣裳的錢還沒結，就帶著我去主家討要。路上我爹被扛著豬肉的周屠夫撞了一下，他趕緊向周屠夫道歉，滿臉卑微討好和懼意，全無在我和我娘面前時的神氣威嚴。

等人走了，我爹跟我說，周屠夫以前是走鏢的，殺過人，有個藥罐子老婆，之前有個酒友開了藥罐子的黃腔，被周屠夫擰斷了胳膊。

我爹懼怕周屠夫。

不僅我爹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都怕。

我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念頭來。

要是周屠夫攔下花轎就好了！

只可惜，周屠夫根本不認識我，也不知道這花轎里坐了什麼人，無緣無故，怎麼可能來攔花轎。

鬼使神差中，我掀開轎子簾子，閉著眼睛往下跳。

「死丫頭，你做什麼？」姓劉的和轎夫們嚇了一跳。

我卻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沖到周屠夫面前，抱住他的一只腳，哀求他：「求求你幫幫我，收我做妾吧。我什麼都能做的，洗衣做飯，伺候你和你夫人，給你夫人煎藥煮茶，我還能幫你按豬……」

姓劉的果然也害怕周屠夫，他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不敢過來，嘴里不斷地呵斥我，卻對周屠夫賠笑臉：「她年紀小不懂事，您別計較，我馬上把她帶走。」

「我不納妾。」周大年說。

我砰砰砰地磕頭，不斷哀求：「我吃很少的，我可以一天只吃一碗飯，剩飯剩菜都行。實在不行，我可以只喝水。求求你了，納我為妾吧！」

我想，周大年再兇，也不會打女人。他對他的藥罐子老婆那麼好，只要我乖乖聽話少吃多做，他沒有道理打我。給他做妾，比給姓劉的做妻子，要強多了。

周大年皺著眉推我，我不肯松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過了多久，我爹娘趕了來，我爹推了我娘一把。我娘強忍著對周屠夫的懼意，上前來掰我的手。

我怕極了，一把拿起地上的殺豬刀，刀刃對著自己的脖子，哭著道：「娘，你別碰我，今天我寧愿死也不愿嫁到劉家。」

我爹罵我不知好歹。

我娘勸我：「小枝，你怎麼這麼糊涂啊，出門前就跟你說了，要聽話。你現在鬧這一出，回頭挨劉員外的打，那不是活該嗎？」

她勸著勸著，就在我爹的眼神示意下來搶我手里的殺豬刀。

我心一橫，打算干脆抹脖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