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翊！」周大年生氣了，拔高語氣，「你有完沒完？我是你爹！」

周景翊紅了眼圈看他。

周大年語氣又軟下來，對周景翊解釋道：「你不知道她家里情況，她命很苦，我不納她為妾，她就沒命了。」

「她命能有多苦……」周景翊話說到一半，忽然臉色一變，問，「你是不是把那包銀子給出去了？」

周大年沒吭聲。

周景翊怒道：「那是我娘留給我念書的銀子，爹，你說過分毫不動的！」

周大年道：「兒子，對不起，你放心，爹每天多殺一頭豬，一定不會耽誤你念書的。」

我心底的內疚更深重了。

那麼重要的銀子，花在了我身上，我根本不值那麼多銀子。

因為這內疚，等終于坐下吃飯時，我根本不好意思去夾菜，也不好意思多添飯，小口小口地刨著碗里的半碗芋頭飯。

周景翊還在生氣，他爹夾什麼菜，他就故意去他爹筷子下面搶。

「小孩兒。」周大年笑他。

周景翊更氣了，加快了吃菜速度，那架勢，像是要一個人吃光所有菜，好餓死他爹。

周大年沒放在心上，縱著他，然后夾了一筷子肉放進我碗里，說：「別光吃飯，進了我周屠夫家的門，別的沒有，豬肉還是管吃的。」

「謝謝。」我輕聲道，然后很珍惜地把那塊肉放進嘴里。

這是我第一次吃肉。

原來肉的滋味是這樣的！

它不像野菜那樣苦，嚼起來是軟糯香甜的，和吃草的感覺，完全是不一樣。

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塊肉已經被我吃完了。

我不由得懊悔起來，我應該慢慢舔的，這樣就可以多回味一會兒了。

正在我責備自己時，又一筷子肉落入我碗中。

我受寵若驚道：「你們吃，你們吃就好，我一個女人，本不該吃肉的。」

周大年愣了一下，問：「誰教你的？」

我說：「我爹說的。」

我爹說，女人是下等人，男人吃肉的時候，女人吃點野菜填飽肚子就行了。

「你爹說得不對，我們家，女人可以吃肉。」周大年皺眉說道。

周景翊嗤笑一聲：「我娘在的時候，最好吃的肉都是給我娘吃的。」

我愣住，這麼香噴噴的肉，還要分好吃和最好吃嗎？

一頓飯吃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我從未吃得這般飽這般好過！

就算讓我這個時候死了，也值得了。

周景翊吃完飯就去做功課了，我同周大年一起收拾碗筷。

「手腳還挺麻利！」周大年嘿了一聲說。

我覺得自己被表揚了，更加賣力地用抹布擦桌子。

外面傳來周景翊的聲音：「那麼大一包銀子換回來的，干活不麻利點怎麼行。」

「周景翊，你是不是皮癢了？」周大年發起怒來。

我趕緊道：「別生氣別生氣，他又沒說錯。總不能不讓人說實話了。」

周大年一噎：「你這小丫頭，分不清好賴啊？」

「分得清分得清，周屠夫你是大好人！」我仰著頭一臉真誠道。

周大年沒了脾氣，道：「算了，老子不管了。過段時間，你們熟了就好了，小孩子的事情老子不插手。」

「對對對，我們熟了就好了。」我附和他。

等收拾好屋子，周大年點了一盞油燈要給周景翊送去。

我急忙道：「我來我來。」

周大年把油燈交給我：「別燙著自己。」

我說：「不燙不燙。」

以前在家的時候，我爹心情不好了，直接將灶孔里燒紅的火石掏出來往我身上丟，皮肉被燙得發出嗞嗞聲，和那比起來，油燈這點燙算什麼。

但是燈油很貴，燙著我了不要緊，灑了燈油就不好了。

我小心翼翼端著油燈朝周景翊寫功課的書案走去。

「怎麼感覺傻乎乎的？」身后傳來周大年的聲音。

我娘今天也說我傻，說我居然不愿意做人家的正妻，跑來當個妾，傻到天了。

傻就傻吧。

我無所謂她怎麼說，當正妻還是妾我無所謂，能活著就行。

我輕手輕腳把油燈放在周景翊的案桌上。

周景翊卻猛地起身，拿著毛筆往外走。

「你去哪兒？」我問他。

他冷冷道：「我去洗筆，你也要管？」

我看了看天，道：「這麼黑，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沒理我，抬腳就走，我端著油燈急忙跟上。

我覺得有些新奇，原來讀書人的筆，是要洗的呀。

小團村只有里正的兒子念書，但我從沒見過他洗筆。

我用油燈照著路，跟著周景翊走到一個湖邊，他挽起袖子，開始洗筆。

我將油燈放在旁邊的石頭上，說：「我幫你洗吧，我可會洗東西了。」

「你叫什麼名字？」周景翊突然開口問我。

「小枝。」我受寵若驚地回答。

他又問：「聽說你們小團村有個女人，是做妓女的？」

「她是我娘。」我頓時有些尷尬。

周景翊冷哼一聲，道：「你就是從你娘那里學來手段，賴上我爹的嗎？」

我不知道接什麼話了。

周景翊轉頭看向我，眼神帶著兇狠和警告：「我娘是很好一個人，你永遠比不過我娘的。你走吧，別留在我家里。」

我低頭，看著身上的紅衣裳，覺得有些刺眼。

「說話！」他兇我。

我小聲道：「我不走。」

他頓時惱怒起來。

他從進門起積攢的怒氣，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到我身上了，他猛地起身，伸手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