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人就撲通掉入了湖中。

我不會游泳，拼命撲騰，卻撲騰得離岸越來越遠。

周景翊站在岸上，冷冷地看著我，語氣中藏著絲驚慌，但還是強作鎮定道：「你只要答應離開我爹，我就撈你上來。」

我艱難搖頭，水不停地往我嘴里和鼻子里灌，我的腳似乎被什麼東西拽住，使勁往下拉。

我想起阿娘說過，水里是有水鬼的。

我大約是被水鬼拽住了腳，我要死在這湖里了。

恐慌和窒息感席卷了我。

「救……救我……我不……」我漸漸發不出呼救的聲音了。

我放棄了掙扎，由著水鬼將我拖入湖底。

死就死吧，這樣死，總比被打死強。

而且我今晚吃了飽飯，吃了肉，就算是死了，也不用做餓死鬼了。

我這般想著，漸漸失去了意識。

5

再次醒來，是在一張床上。

隔著一扇門，周大年和周景翊在吵架。

或者說，是周大年單方面在罵周景翊。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平日里我和你阿娘都是怎麼教你的？你心里有不滿，沖你老子來，去折騰她一個苦命人做什麼？

「那是一條人命啊，周景翊，她若有什麼事，你這一輩子，良心都安不下來。」

接著是一個陌生大娘的聲音：

「我看了那小丫頭身上，哎喲喂，就沒有一塊好肉。她能活到現在，真是命大。竟不知天底下會有如此狠心的爹娘，好好一個女娃娃，打成了這個樣子！

「你們是沒看到，她身上一兩肉都沒有，一張破破爛爛的皮包著骨頭。我給她換衣服的時候，都生怕手重了，把人給弄折了。

「好在喝了藥退了燒，人沒事了。

她年紀小，將來好好養養，能養回來個七七八八。」

她這話一出來，周屠夫就沉默了。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換了。

不再是那身刺眼的紅色襖裙，而是一身鵝黃色的棉裙。樣式很好看，料子也很好，摸著非常地柔軟，就是太大了些，穿在我身上，像是套了一個好看的大袋子在身上。

我忍不住摸了摸衣衫下面的皮肉，哪有外面大娘說得那麼嚇人，大部分傷都已經結痂不疼了。

我正想著，外面周景翊悶聲悶氣地開口了。

「我不是想害死她，我只是想讓她離開我們家。

「我不知道她這麼慘。

「我要是知道，我絕對不會欺負她的。

「我周景翊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要是死了，我給她償命。我到地下去給她道歉。」

聽這腔調，他似乎是哭了？

我都沒哭，他倒哭了。

可見他還是個孩子。

「這會子知道慌了？幸好你及時把人撈了上來，否則有你償命的時候。」周大年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我嗆了一口氣，劇烈咳嗽起來。

外面的人被驚動，立馬推門跑了進來。

周大年問我：「小枝，怎麼樣，有哪里難受嗎？」

那位陌生的大娘也一迭聲問我：「吸氣的時候胸口疼不疼？胸口要是疼，就是肺里進水了，那可就麻煩了。」

「這是咱們的鄰居徐大娘，她祖上是行醫的。」

周景翊則站在他們身后，低著頭不敢看我。

「周屠夫，我沒事了，一點都不難受，徐大娘，我的胸口不疼。」我仰著頭笑著回答他們。

然后我又解釋道：「是我自己想幫周景翊洗毛筆，結果沒站穩，摔進了湖里，不關周景翊的事，周屠夫，你不要兇他。

」

周景翊一愣，猛地抬頭看我。

他還是個孩子，我做周大年的妾，還花掉了他娘留給他念書的銀子，本就對不起他，現在我讓讓他，是應該的。

「真的？」周大年狐疑。

我狠狠點頭：「當然是真的，我從來不騙人的。」

周景翊欲言又止。

我對他眨了眨眼睛。

周大年信了我的話，軟了聲音，同周景瑜道歉：「小翊，對不起，爹冤枉你了。」

周景翊搖了搖頭，說：「不是的，她就是……」

嗨呀，這孩子怎麼這麼實誠！

我趕緊打斷他：「都是我不好，連累你們為我擔驚受怕。剛剛我好像聽到了雞叫，我現在沒事了，你們快去睡覺吧，明天還有活要做呢！」

「行，先睡覺。」周大年說。

他對我道：「我和小翊睡一個屋，就在隔壁房間，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大聲叫，我覺淺，能聽到。」

然后他送徐大娘出門：「今天晚上真是麻煩你了，明天我給你留一塊豬肉，等你兒子下工回來一起打打牙祭。」

周景翊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他走到我床前，紅著眼圈，低頭看我。

我心里有些慌：「你要做什麼？」

別是不死心，又要威脅我離開吧！

「對不起。」他開口。

我更慌了。

我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道歉。

「你別哭啊，你放心，我不會向你爹告狀的。」我小聲說道。

他卻瞪了我一眼，道：「我才沒哭。」

然后他別別扭扭道：「以后，你安心待在周家，我罩著你，你放心，再也不會有人敢打你了！」

我有些吃驚。

他卻說完這話后，快步跑了出去。

房門被合上，我心里從未有過的安心。

從此，周景翊果然對我好了起來。

他明明比我小，算起來是我兒子，可他對我，卻像是在照顧自己的妹妹。

早上的雞蛋，他推說噎得慌都給我吃；在學堂里背書得了先生獎勵的果子，他帶回來給我吃；學堂旁邊有一家賣發糕的小鋪子，他也隔三岔五買回來給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