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你是不是嚇壞了？」周景翊抱著我，帶了些哭腔，「我已經沒有爹了，不能再沒有你。」

13

我同周景翊又回到了周家。

徐大娘給我上了藥，絮絮叨叨地同我講周景翊是怎麼發現我不見，又是怎麼用自己秀才的身份讓官兵幫忙追人的。

「我們家景翊好聰明。」我對周景翊彎了彎眉眼。

周景翊道：「就你傻，才會被那女人騙。」

我們之間的相處，又回到了周大年去世之前。

或者說，比之前更親近了些，多了分相依為命。

之前的冷待，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及。

我們都懂對方心里在想什麼。

我受了傷，周景翊便不讓我收拾豬下水了。

可屠宰場那邊已經訂好了，總不能突然不要。

于是周景翊自己動手。

等我傷養好之后，我和周景翊商量，讓他回學堂念書。

他不愿意。

我道：「你大后年還是要參加鄉試的，若不去學堂，難不成要自學？我可沒聽說哪個大官是自學成才的。」

「學堂的束修太貴了。」周景翊說。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供不起。」我說。

周景翊搖頭：「那你太辛苦了，爹爹不在了，我應該照顧好你才是。」

「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又不聰明了！」我氣呼呼道，「掙錢哪有不辛苦的。你要是感激我辛苦，就該好好讀書，然后考狀元當大官，讓我穿金戴銀才是。」

連府尹大人都說周景翊是神童，他理應坐高臺，封侯拜相。

「那好，我爭取早點考取功名，讓你穿金戴銀。」周景翊露出周大年去世后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

周景翊重新回到學堂念書，我繼續倒騰豬下水的生意。

有他秀才公的身份在，倒也沒人敢欺負我倆孤兒寡母年紀小。

到了夏天，大家開始苦夏，熟食生意就不好做了。

周景翊見我發愁，翻了半天書，找出一個前朝吃食來。是將肉煮熟放涼后，和各種調料拌起來直接吃，既開胃又下飯。

既然肉可以，那豬下水應該也可以。

趁著學堂休沐，我和周景翊在家試了一整天，居然真的做出能入口的涼食了。

第二日，我做了一半熱食賣，一半涼食賣。

客人們對著涼食嘖嘖稱奇，試吃之后，都覺得不錯，紛紛買了一碗回去吃個新鮮。

我詢問他們對口味的要求，然后一點一點調整，幾天之后，我做出來的涼食，大受歡迎，鋪子前排起了長隊。

就連周景翊這個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下學回家，就著涼食也能多吃兩碗飯。

他吃得多，加上每天早上不間斷地練拳，短短幾個月，竟然長得比我高出半個頭來。

往年的衣裳都穿不得了，正好賣涼食掙了不少錢，我買了布回來，給他做新衣裳。

趕了三日，做了出來。

周景翊吃了早飯準備去學堂時，我將他叫住，把新衣裳給他。

他這個時候露出些少年心性來，將新衣裳抱在懷里摩挲，十分珍惜。

我正打發周景翊回房間穿上新衣看看，鋪子門口來人了。

來人很眼熟，是小團村的一個大娘。

她對我說：「周家娘子，你娘蘇娘子病得快死了，你回去看看吧！」

又快死了嗎？我想起她上次把我騙回去賣掉的事情。

大娘大約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她拍著胸脯保證道：「這次是真的，里正擔心她死在家里沒人收尸，讓我來跟你報個信。

」

周景翊對我道：「你留在家里，哪兒也別去，等我去和先生告個假，和你一起回小團村。」

「好。」我松了口氣，急忙點頭應下。

經歷了上次那遭，我是不敢一個人回小團村去了。

等了兩個時辰，周景翊回來了。我將沒賣完的涼食托付給隔壁的徐大娘幫忙賣，然后拿了些銀錢，叫了輛牛車，同周景翊一起回小團村。

報信的大娘沒騙我，蘇清婉確實病得快死了。

難怪里正會擔心。

我和周景翊趕到時，蘇清婉已經在彌留之際了。

她穿著她最花哨的一件衣裳，臉上亂七八糟涂著胭脂，卻遮不住周身的死氣，像極了說書人口中的紅粉骷髏。

我擔心周景翊被嚇到，讓他在門外等我。

蘇清婉見了我，虛弱地開口：「你來了……我便是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恨我，明明打她的是杜辰，作踐她的也是杜辰，她為什麼不恨杜辰？

我不在乎她原不原諒我。

我問她：「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嗎？」

她點頭，說幾個字，就要歇一歇：「將我……和辰郎……合葬。辰郎……的……生辰八字，放在……柜子……上，你每年要……給他燒……多多的紙錢。辰郎……活著的時候……過了太多……苦日子，到了地下……不能……沒錢花。」

「你放心，你的辰郎用不上，他那樣的惡人，死后大約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我對她說。

蘇清婉立刻伸手要打我，我起身閃開。

她瞪著我，不甘地垂下手，沒有了氣息。

她就這麼死了。

我一滴眼淚都沒掉，轉身出去，同里正商量買了一小塊地，花了幾個錢，雇小團村的人，給蘇清婉下葬。

一切流程都從簡。

我對他們說，杜辰在的時候，蘇清婉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臨死了，蘇清婉希望自己能離杜辰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