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為什麼？」

周景翊撇開臉，不看我，咬牙說道：「貴女都是千金之軀，金尊玉貴長大，你還指望她們在你跟前盡孝嗎？」

我沒說話，喝了那杯酒。

他狠了狠心，又道：「她們這輩子都沒吃過豬下水，嫁給我，卻有一個專門做豬下水賣的小娘，她們會覺得你是眼中釘肉中刺，是她們鞋襪上的泥點。」

我的眼睛發酸發澀，這才意識到我對周景翊來說，已是累贅。

「可是……我不想一個人回七寶鎮。」我干巴巴地說道。

我和周景翊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我一個人回到七寶鎮賣豬下水，也不是不能活，可那樣孤苦地活著，有什麼意思？

「你可以同貴女商量一下嗎？讓我做你們的管事？」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周景翊回過頭來看我，我才發現他眼眶是紅的，眼里寫著心疼：「我跟貴女商量什麼，我又不娶貴女……小枝，這麼多年，都是我們倆一起過的，以后，我們倆照樣一起過，好嗎？」

我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他卻又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后用三年前給三皇子分析策論的語氣，同我分析：「你看，咱倆都是七寶鎮出來的，咱倆吃一樣的飯，你是做豬下水的，我亦沒少吃你做的豬下水，要說低賤，咱倆是一樣地低賤。咱倆在一起，你便不用回七寶鎮，也不會有人把你視為眼中釘。我到哪里做官，你便跟我到哪里。以后你也不用賣豬下水了，我給你掙一份誥命，你到哪里都能風風光光。」

他好長一段話，我聽得腦子嗡嗡嗡的。

但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娶我。

「你瘋了嗎？」我問他。

他倒吸一口氣，然后反問我：「我哪里瘋了？」

「我是你小娘啊。」我提醒他。

「可這麼多年，我也沒叫過你小娘。」周景翊說。

我覺得他大概真的瘋了，好聲好氣跟他說：「你叫沒叫過不重要，七寶鎮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小娘，我的戶籍，和你爹的是在一處的。」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周景翊又倒一杯酒給我，說，「你放心，三皇子早答應我，幫你處理戶籍的事情。我爹若是知曉我們相互扶持，亦不會在乎這個。至于其余人怎麼說，那都不重要。咱倆過好比什麼都強。」

我心里亂得很，端起酒一飲而盡。

「小枝，你是不是嫌棄我，看不上我？」周景翊又給我倒酒。

我回過味來，瞪向他：「你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你提一壺酒回來，是不是故意想把我灌醉，哄我稀里糊涂地點頭答應你？」

周景翊整個人一僵。

呵，我竟說對了。

「你真行，你在外面的心眼，現在全用我身上了。」我有些生氣了。

周景翊不敢再給我倒酒，他退步道：「好好好，你不必今日就點頭答應，你再考慮考慮，但你一定要在放榜之前考慮好。」

「為什麼？」我問。

周景翊道：「我怕到時候被捉走。」

19

春闈一個月后放榜，我有一個月時間考慮。

周景翊將利弊跟我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做他的妻子，這種事情我從未想過。

自從跪下求周大年收我為妾那天起，我便做好了就這般過一生的打算。

周景翊篤定我離不開他，所以像拿捏三皇子楚豫一樣，篤定能拿捏我。

這讓我很難受。

這樣的關系也讓我心里很慌。

或許，一個人回七寶鎮也不是不行。

七寶鎮有個慈幼院，我不需要掙錢供周景翊念書了，就不必再賣豬下水，可以去慈幼院做事，總不會孤獨。

可有了這個想法之后，我卻在周景翊面前張不開口。

我做了幾番心理建設，終于決定快刀斬亂麻。

推開周景翊的房門，卻見他正跪在案前。

案桌上，擺著周大年的牌位。

「你……」我疑惑張口。

周景翊臉色有些蒼白，他說：「我同阿爹說說話。」

「你同他說什麼了？」我問。

周景翊卻咬緊了腮幫子不開口。

他腰背挺得板直，臉上的表情像極了我被帶去荊州城那日他幫我解開繩子時的表情。

他在害怕。

他沒有篤定能拿捏我。

他很害怕。

我心一下子軟了。

我說：「周景翊，是你先開口的，你不能負我。」

周景翊咧嘴笑了起來，他說：「對，是我先開口的，我絕不會負你。」

我撲過去扶他起來，他把頭埋在我肩頭，笑得直發抖。

「你這麼開心嗎？」我問。

他說：「多年心愿，終于得償所愿，自然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這樣啊。

「我也開心。」我說，「我用豬下水養出來的麒麟才子，到頭來還是養給我自己的。」

周景翊：「……」

20

春闈放榜，周景翊得了頭魁。

他有了參加殿試面君的機會。

他入宮一趟，再出來，就成了榜眼。

周景翊和狀元探花一起游街，我擠在人群中看。

狀元看起來年紀大一些，大概三十多歲，很是沉穩，探花則是一個很清瘦的男子。

我聽到身邊圍觀百姓遺憾道：「怎麼探花不是那個最高的？分明他生得最俊秀，放榜那日他沒來親自看榜，否則那幾家要搶著捉他。

」

而另一邊的讀書人也在感嘆：「周兄會試的文章我看了，真真操翰成章，可惜狀元竟不是他。」

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周景翊他很厲害，就算是榜眼，他也是很厲害的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