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就再來……」

我和五公子坐在番邦進貢的猩紅色地毯上，初春陽光葳蕤，窗內獸腦裊裊，一直興致勃勃地玩到二姑娘午睡醒來才收場。

那一日，我贏了五公子二十六枚銅錢。他一高興，還送了我一副銀三件。

「愿賭服輸，我陪你一輩子。」

二姑娘派珊瑚姐姐來傳話，讓五公子去園子的曲水竹林前圍爐烤肉。臨走時，他俯身下來在我耳畔不懷好意促狹地道。

臉頰瞬時紅透，我一閃身，手卻碰翻了書案上的一方端硯。

墨汁頃刻斜溢，污了我方才寫好的那沓簪花小楷。

「莫要當真，莫要當真……」

望著五公子風流飄逸的背影，我的一顆心在春日午后的浮光碎金中怦怦跳個不停，渾身如墜焦紅的火炭之中，又燥又燙，無法平復。

李枝啊，你的心眼可不要太淺，莫要被他三巧言兩蜜語便撥弄了心思，更莫要被他那風情萬種的眼神勾走了魂魄。

這天底下命薄的女子，皆吃虧在動情太快，任由紅塵耗盡了自己的芳華，平白點綴了眾生，抬舉了男人。

你雖出身不高，容顏不美，卻是在二姑娘身邊讀過圣人之言的丫頭。

所以，你莫要信他，莫要信孟皎。

三月初三，是二姑娘進宮的大日子。

我原以為二姑娘會帶我進宮的，畢竟這半年多來，她一直在教我讀書識字學禮儀。

可她最終沒有選我，而是挑了自幼便侍奉在她身邊的珊瑚和茯苓。

珊瑚手腳麻利，性情直爽，自從被二姑娘重罰了一回之后，行事眼見著成熟了許多。

而茯苓話語不多，心思卻極為細膩。

孟府眾人常說有其主必有其仆，贊她是個再難得不過的穩當人。

4

我自知比不得這兩位姐姐。

可得知這個消息后，仍舊委屈得背地里掉了好幾次淚珠。

這哪瞞得過心明眼亮的二姑娘呢。

她派人將我喊到了她的美人榻前，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道：「你這丫頭在鬧哪門子的脾氣？我不帶你，自有不帶你的道理。一則你年歲小，深宮人情兇險，萬不是你能抵擋的；二則你原不是這里的奴婢，強令你骨肉分離，不是孟府所為；三則你當后宮是什麼地方？那里但凡進去，便再難出來。阿枝，你是好孩子，天大地大，紅塵紫陌，我教你知書達理，是為了讓你有更好的出路，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日后，你會看到最美的風景，遇到最好的人。到了那時，若想起今日，你會不會笑話如今犯傻哭鼻子的自己呢？」

「二姑娘——」

我的淚珠原本只是一顆顆啪嗒啪嗒地掉，可聽了她的話后，卻驟地變成一股股的大河奔涌。

二姑娘登時忍俊不禁。

幾日前，她送了我一盒上等的茉莉粉養膚。茉莉粉抹在臉上噴香雪白，可我這一哭，偏哭出了兩道明赫赫的淚條子。

二姑娘本來還有幾絲離家的愁緒，誰料那愁緒卻突然被這兩道滑稽的淚條子給沖散了。

「好阿枝，快別哭了，我平素最不喜哭，也瞧不得別人掉眼淚……」

賢儀閣里，她笑語溫存，我哭哭啼啼。

一喜一泣，是多年后幾番驚夢，再不敢輕易憶起的金粉模樣。

二姑娘進宮后，我決定仍舊守在賢儀閣。

長房夫人對此既驚詫又欣慰：「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性。」

我生怕夫人不肯，因此故意說著違心之言：「夫人您謬贊了。賢儀閣如今空著，月例不少拿，我又能偷懶，這樣的好事兒落到我頭上，是夫人您疼我呢。」

「你這孩子，倒跟西園里老姨奶奶不太一樣。」

深閨婦人，哪個不是心明眼亮的？

夫人仁善，因怕我寂寞，特意派了兩個小丫頭來陪我，還將我的月例自五百文漲到了一兩銀子。

我本以為姑奶奶聽到消息后定然會用手指戳死我。

誰料她沒有。

西園里，她一邊任婢女們幫她抹著桂花頭油，一邊雙眼灼灼有光地拊掌大贊。

「好啊，好！五郎與二姑娘姐弟情深，如今二姑娘進宮去了，他定會時常去賢儀閣里睹物思人。到時男女共處一室，干柴烈火，你把臉蛋涂白些，抹胸穿低些，再學著扭扭腰肢說點俏皮話，不就成事了嘛！」

我：「……」

沒想到，姑奶奶的手段還真是挺高明。

我不由得明白了，當初她是怎麼由一個鄉下來的窮婢女搖身一變，成為孟府西園里養尊處優的老姨奶奶的。

想當年，李家窮得只能吃糠咽菜，而如今即便她年老色衰，卻依舊吃著山珍海味，穿著綾羅綢緞，連馬桶都是箍了金邊的。

果然人啊，把功夫和心思用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成事。

可我不想把心思用在勾引男人身上。

我要讀書明理，日后去看最美的風景，遇見最好的良人。

二姑娘進宮在大娘娘身邊做了女官，三個月后，先皇晏駕，太子繼位。

新皇本欲立自己寵愛的劉氏為皇后，可大娘娘堅決不允。利弊權衡之后，新皇昭告天下，立孟府嫡女孟貞為中宮。

消息傳到孟府，闔府上下皆喜氣洋洋，唯有五公子神色懨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