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芳華》第6章

因為她動不動便以小皇子身子不適為由將圣人強留在宮中,次數多了,閻王爺便當真了。

二姑娘賢淑端莊,她好意去探望病榻中的劉貴妃,卻被劉貴妃怒罵「假惺惺」。

不僅如此,劉貴妃還向圣上大進讒言,說大皇子和大娘娘遇疾之時,皇后胞姐、如今沈計相的兒媳婦孟賢,曾借故進宮與皇后一起問神請巫。

深宮最忌巫蠱,圣上自是不會聽信一面之詞。

可三月份,大娘娘驟然薨逝,劉貴妃再次妖言惑主。

這回,圣上信了。

他下旨嚴刑拷打皇后身邊的十幾名宮人,宮人死傷多半,卻始終無一人賣主求榮。

二姑娘被貶入瑤華宮的消息,是四月份傳來的。

隨之而來,還有大皇子不幸夭折的噩耗。

那一日,洛京烏云壓頂,電閃雷鳴。整座孟府被裹挾在密不透風的風雨之中,搖搖欲墜,人心惶惶。

大皇子早夭,茯苓姐姐慘死,珊瑚姐姐被硬生生拔掉了舌頭——

一個個驚雷在賢儀閣的飛檐上炸響,我躲在被子里哆哆嗦嗦,腹痛欲死。

半夜恍恍惚惚,我瞧見獨自被困冷宮的皇后娘娘,將她潔白的脖頸套進了高懸橫梁的麻繩中。

「二姑娘!」

一聲凄厲的慘叫,我在疾風驟雨中猛然驚醒。

惶惶未定間掀開被子,床褥間一片殷紅刺目的血漬。

中宮的宮人無一人招供,可劉貴妃卻買通了其他的宮人。

圣上原就屬意劉貴妃為后,只因拗不過手掌實權的大娘娘,才不得不立了孟府二姑娘。

如今大娘娘薨逝,他終于可以隨心所欲了。

那段日子,孟氏全族和所有的姻親、故舊,都在為冷宮中的皇后娘娘奔波。

可就在圣人心意松動之時,瑤華宮卻突然走了水。

若不是當時身為殿前司副都點檢的五公子孟皎正在宮中帶隊輪值,二姑娘恐怕會被活活燒死在破舊不堪的瑤華宮里。

冷宮被燒毀,中宮又回不去。

圣上竟然靈機一動,下旨將二姑娘逐到了宮外的觀音寺。

此舉荒唐至極,可朝堂上的百官此時卻無暇再顧及這些宮闈風波了。

因為北胡人的兩萬鐵騎已經逼近了洛京,只要再跨過一條野馬江,洛京便是北胡人的囊中之物。

我趁夜跪在觀音寺門前,苦苦哀求頭發花白的老尼允我去照顧二姑娘。

那老尼倒也是個妙人,她偷偷命人將門打開,然后假裝瞧不見我,仰頭悠悠地對月興嘆。

「阿彌陀佛,人老了不中用。唉,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方才是不是有人敲門?」

一個眉眼機靈的小尼站在她身邊立即搖頭。

「沒有就好,北胡人要來了,看好門戶。唉——」

在老尼的一聲聲嘆息中,我眼淚撲簌,顫巍巍地推開了一間寮房的木門。

寮房里潔凈儉樸,一個清瘦的身影在如豆般幽微的燭火中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那眉目憔悴的女子愣了半晌之后,方遲疑著朝我啟唇相問。

「你,是阿枝?」

腳下似是生了鐵釘,我如木頭般站在門檻處,嘴唇拼命咧著,淚珠卻抑制不住地滾滾落下。

「二姑娘,我是阿枝,西園李老姨奶奶的侄孫女。」

「真是阿枝,你竟長得這般高了。

「二姑娘,我今年已十五歲。」

「十五歲?」二姑娘一怔,目光中多了幾分迷惘與哀傷,「是啊,一晃我竟已入宮三年。這三年,恍如一場大夢,不知何時夢醒,我何時能追隨我的瑾兒而去。

「茯苓受盡酷刑,臨死前四肢盡折,銀牙咬碎,卻未曾誣我半句。

「珊瑚的舌頭沒了,我說過要護著她,可她卻死在那場大火里。她最愛惜她的那張臉——

「還有大娘娘,我是該謝她,還是該怨她呢?算了,恩恩怨怨,無趣得很,我只要我的瑾兒​​‌​‌‍‌‍‍​‍‌‌‍​‌‌​‍‌‌​‍‌‌‌‍​‍‍‍‍‌​‌​‌‍​‍‌‍‍​‌‍‍‍‍​‌‌‍‌​‍​‌‌‍‍‍​‌‍‍​‌‍‌‌​‍‍‌​‌‍‍‌​‌‌‍‍‍​‌‌‍‍‍​‍‌‌‌‍​‌‌‌‍‍​‍‍‍‌‌​‍‌‌‌‌​‍‍‍‍‌​‍‍‍‌‌​‌‌‍‍‍​‍‍‍‍‌​‍‍‍‍‍​‍‍‌‌‌​‍‍‍‍‌​‌‌‍‍‍​‍‌‌‌‍​‍‌‍‌​‌‌‌‌​‌‍​‍​‌‍‌​‍‍‍​‍‍‍​‍‍​‍‌‌‌‍​‌‍‍​‍‌‌‍​‌‌​‍‌‌​‍‌‌‌‍​‌‍‌​‌‌‌‌‌​‌‌‌‌​‌‌‍​‍‌​‌‌‌‌​‍‍​‍‌‍‌​‍​‌‍‌‌​‌‌‌‌​‌‌‌‌‌​‌‌‍‍‍​‌‌‍‍‍​​‌​‌‍活著。

「阿枝,你給瑾兒做的那雙虎頭鞋,不知被誰搜羅走了。你說,瑾兒在黃泉路上,赤著腳會不會很冷?

「瑾兒…….」

她魔怔一般地嘟囔,一會兒呆愣愣地瞧著我,一會兒仰著頭望著天邊冷弦月,露出詭異而凄慘的笑容。

母失子,雁離群,洗粉黛,歇喉唇,竟是長齋繡佛女尼身。

我那溫良明媚的二姑娘啊,不過是往深宮走了一趟,怎的就被折磨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6

我在觀音寺里精心照料著二姑娘。

皇宮里的圣上卻在想著棄洛京而南下。

朝中主戰的聲音越來越小,京中人人都做好了攜家帶口逃出洛京的準備。

府里的姑奶奶也派人來給我傳話:「趕緊跑吧,小命要緊,做妾的事兒從長計議。」

我一時哭笑不得,這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想著讓我給孟皎做妾呢。

去年,五公子與洛京王家的嫡長女訂了婚,真正的門當戶對、郎才女貌。

若不是后來二姑娘被廢冷宮,想必他們如今都成親了呢。

我偷偷回府去西園找姑奶奶。

不過是半個月的光景,孟府竟然似被強盜大肆劫掠過一般。

我大驚失色地問姑奶奶,姑奶奶冷哼一聲,恨恨地出言咒罵:「還不是那群子眼皮淺的狗奴才!聽說洛京要失守,他們一個個都偷了東西趁亂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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