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芳華》第10章

孟皎朝我翻起白眼,繞到桌前自己給自己斟了杯粗茶:「這話聽起來不像好話。」

「想聽好話去南橋找算卦的陳瞎子。」

「李黑枝,當初老姨奶奶賄賂管家把你塞進慎思閣時,你可沒這麼張牙舞爪。」

我忽地一怔:「這事兒你知道?」

孟皎余氣未消:「往慎思閣塞小丫頭的人多了,我又不是傻子。」

被戳穿舊日心思的我,登時耍起蠻來:「給你塞,你就通通來者不拒?」

「沒有,你在孟府好歹待了三年多,沒見過也聽過吧,哪房公子與婢女沒點風流事?收房的,生子的,逼死人的,你可見過我有任何不妥?」

「你巧言令色風流成性,但凡有點顏色的小娘子你都要去撩撥幾句。遠的不說,就說你閣里的『四風五月』,哪個對你沒飛過媚眼?」

孟皎終是怒了,他噌的一聲站起身來,臉色氣得又青又白。

「那時我幾歲,如今我幾歲?你要不要把我穿開襠褲時被乳母親過臉蛋的事兒也拿出來說說?四風五月俱是被父母賣掉的可憐人,我少時或許行事不尊重些,卻從未與她們有過半點私情。況且自我入了殿前司,早已放了她們的身契。你如今這樣說,豈不是用刀扎我的心?」

他越說越氣,越氣,端茶的右手越抖。

許是吵得燥熱難耐,他不由自主地意欲伸左手去額前擦汗。

可他忘了,他的左臂已然不中用。

他咬著銀牙,拼力舉了很久,可他的左手紋絲未動,整只手臂直直地垂下來,望上去平靜且寂寥,頹敗而哀傷。

9

自那日爭吵之后,孟皎著實消沉了一陣子。

但他天性豁達不矯情,很快又舉著一條胳膊去福田院里教孩子們舞槍弄棒了。

我真的真的不甘心。

他生來便尊貴,愛世間所有的鮮妍美好,我怎忍瞧他余生都殘著一只手臂,受盡世人的指點與冷眼。

于是,我跑遍了整座揚州城,去尋找擅長針灸按摩的郎中。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隆冬之時,還真被我在一個遠僻的村子里找到了拍著胸脯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江湖野醫。

我本不太信他,因為他長得實在太眉清目秀,也實在太年輕。

可他說若治不好孟皎的手臂便不收錢,我一時動心,便將他帶回了揚州城。

這位野醫名叫許游,南城的小院子里,他將一整袋寒光閃閃的銀針排在桌子上,然后一根根扎進了孟皎的手臂。

許游和孟皎同吃同睡了半個月。

那半個月,房里時不時便傳來孟皎聲嘶力竭的慘叫聲。

我捂著耳朵,心亂如麻地坐在院子里,恨不得拎著燒火棍闖進屋去把那無良的臭郎中頃刻打死。

不過幸好,孟皎的左臂漸漸有了知覺。我也終于在亂世飄零的苦楚中,看到了一絲隱隱的光亮。

許游這個人狂放不羈,酷愛喝酒,我終于明白他為何醫術高超卻一貧如洗了。

為了給他買酒,我們開始節衣縮食,過起了數米而炊的苦日子。

孟皎對此頗有怨言,他攔著我,不許我給許游買酒,還時常揚言若再喝摻了糠皮的粥,他便離家出走。

我氣得對他叉起了腰:「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跑打斷你的腿!」

孟皎不服,卻又不敢惹我,只能暗地里罵罵咧咧。

「果然人窮志短,如今我落魄了,潦倒了,李黑枝也成母老虎了。」

后來還是二姑娘實在熬不住酷寒。

她私下里找到許游,為難又委婉地問他:「你可不可以日后少喝些呢?」

誰料許游竟登時滿面通紅,忙不迭地朝二姑娘躬身賠罪。

「在下失禮,在下失禮。」

自此后,他便真的不再喝酒。

悔得二姑娘喲,差點當場把自己的嘴撕爛。

若早知道是這樣,她早就去說了,何苦等到把入冬的棉衣都當掉?

又是一年初春,孟府的人終于有了消息。

那日,我們四人剛吃完早食,院子里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客人是孟府旁支的一位大郎君,他告訴我們,那日孟府的人尚未來得及出府,便被一場大火困住。后來有幸在北胡人的刀下和洪水中活下來的人,也大多離散,只有他和幾個兄弟來到了揚州。

但好消息是,孟府長房的人似乎都還活著,只是不知到底散落到了哪里。

此外,孟大郎還說如今八大王已在揚州另立朝廷,此次派他前來,是特意迎請二姑娘進宮去做皇太后。

可笑,真是可笑。

二姑娘是被皇室先廢入冷宮,后逐入寺院的皇后,皇后的寶冊鳳印早就被收回了。

如今為了彰顯正統,皇室居然又涎著臉來迎她。

當真是要將我的二姑娘當成傀儡兒一般戲耍嗎?

什麼皇室,什麼八大王,什麼新皇!

當初能做出炸毀河堤、水灌洛京這等昏聵決策的人,也配做一國之君?

我洛京十幾萬水下亡魂絕不答應!

我和孟皎聽他說罷,登時氣得面色鐵青。

可沒想到許游竟比我倆還氣急,他突然自灶堂蹦出來,揚起燒火棍,劈頭便砸向那身著紅色官袍的孟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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