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柜嘴里猛然一聲爆喝。
另一桶汽油被他單手高高拎起,全澆在了自己身上。
他拿著那根一直沒舍得吸的煙頭,往身上一狠戳。
火星見汽油。
“轟”地一下。
宋掌柜整個人瞬間燃燒了起來。
火勢疾速蔓延,露臺上的汽油開始變成了騰騰大火。
變化實在太快了。
我壓根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火勢已經全部蔓延到了我腳下。
而且,汽油里也不知道加了什麼,在猛烈燃燒之中,發出了像鞭炮一般的爆裂炸動聲。
陸岑音簡直要嚇瘋了,在下面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
我也瘋了。
完全不顧火勢,想沖過去。
沖過去干什麼。
我其實也不知道。
救宋掌柜嗎?
他害了陸知節、毀了陸家、救了陸小欣、殺了花老頭……
罪該萬死!
不救他嗎?
他老婆小孩被自己連面都沒見過的人給挾持,莫名入局、凄慘收官。
輸得坦蕩!
汽油越燒越快、越燒越烈,形成了劈裂啪啦響動的大火場,整個露臺頂全燒起來,我不僅無法沖到宋掌柜旁邊,再不離開,我也必死無疑。
陸岑音在下面驚恐大叫。
我一咬牙,忍著身上的巨疼,躍到一樓院墻,接著從院墻翻滾著地,借勢撲滅身上的火苗。
“大小姐……你是世間大好人……老宋來生當牛做馬贖罪!”
“蘇先生,江湖路遠,祝你好運!哈哈哈!”
宋掌柜成了熊熊火人。
他掙扎著從地上起身,硬是咬著牙,沒有嚎叫一句。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蒼老古樸的腔調。
從宋掌柜口中斷斷續續傳來。
沒一會兒。
逐漸消散。
第一百七十三章 收徒
宋掌柜非常愛好京劇。
閑來無事,他常會在影青閣哼唱兩句。
尤愛唱《空城計》。
有一次在影青閣,他還曾跟我討論:“當年若隱隴中臥,不到秋風五丈原。諸葛亮不應該出山,在臥龍崗讀書寫字吟詩就挺好。他出山之后,人生就注定是個悲劇,無論他多大的本事。”
當時,我僅僅以為這是一位憨厚酸腐的老掌柜在吊書袋。
今天,宋掌柜用《空城計》這句唱段,為自己人生進行了注釋。
他一身本事。
但或許,他僅僅只想當一個老掌柜而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公家來了人之后,我和陸岑音被帶去做了筆錄。
出來之后,我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傷,坐在車上昏迷過去。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陸岑音不在旁邊,應該是給我去拿藥或者繳費了。
我腦中反復想著宋掌柜臨死前的話語。
宋掌柜雖然已死,但事情并非沒有收獲。
至少有一個最大的目標浮出了水面。
老司理。
司理、掌柜、朝奉、司柜,這是古董行當的專屬詞匯。
陸岑音就是影青閣的大司理。
事情千頭萬緒,但脈絡卻非常之簡單。
成神、報仇,是我唯二目標。
九兒姐故意將最后一站放在了金陵,要在古董界成神,絕對繞不開金陵古董第一世家陸家。
花老頭千方百計助推讓我幫陸岑音奪得陸家家主之位,并故意向我露出了我母親才會的拈花佛手絕技,這等于告訴我,要為死去父母報仇,線索一定藏在陸家天下至寶里面。
無論是九兒姐、還是花老頭,他們全指向了陸家這個線索。
但這個老司理,卻費盡心機地阻止我接近它。
從這里判斷,老司理與我父母死亡脫不開干系。
甚至可以初步揣測,老司理就是殺我父母的兇手。
但現在,他失敗了,我成功了。
當務之急,就是要抓緊解開地主老財扛米袋雕像的機關。
陸岑音從外面拿著藥進來了。
她眼睛紅腫,神情憔悴,看著讓人無比心疼。
這個善良的姑娘,一直是別人局中的一枚棋子。
某種層面上,她也是我破局的一枚棋子。
可她是無辜的。
陸岑音輕聲說道:“醫生說了,你內傷比較重,要注意休養。”
我回道:“不礙事,你一直沒合眼?”
陸岑音幽幽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法合眼……我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我安慰道:“不是每一位身邊之人都是宋掌柜。比如王叔,他肯定會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陸岑音聞言,怔怔地盯了一會兒我,問道:“那你呢?”
“我也會!”
“萬一陸家是殺你父母的仇人呢?”
“與你無關,你那時還小,我也還小。”
“若是和我爸爸有關呢?”
“……”
陸岑音見我不吭聲,神色無比黯然,柔聲說道:“你好好養病,我還要去處理宋掌柜的后事。”
講完之后。
她轉身離開了醫院。
直到后來,我才發現這丫頭性格中的包容與隱忍。
宋掌柜死得無比慘烈,陸岑音并沒有再追究當年他下毒害陸知節之事,也沒有將此事真相告訴陸家人,只對外宣稱宋掌柜患抑郁癥自焚身亡,還打了一筆不小的補償金給宋掌柜賬號。
那個賬號,一直是宋掌柜在國外的老婆小孩使用。
宋掌柜死后,若老司理講江湖規矩,便不會再挾持宋掌柜的老婆小孩,挾持也無用,但他老婆小孩卻還要生活。
陸岑音此舉,彰顯了人性最良善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