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子綁著葫蘆對鎖,騰空而起,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轉動。
他雙目依然不睜,旁若無人、物,身子似乎進入了一種完全入定的狀態,但手中扯細絲的動作卻不停。
景泰藍葫蘆對鎖依然在瘋轉!
我見到顏旺的鼻翼、耳朵、嘴唇、眼簾,若蜻蜓點水一般在微動。
傳說中的心鑒!
鑒師靠的是五官、手腳。
但往往最會欺騙人的,也是五官、手腳。
老一輩的頂尖鑒定大師,如果對某一項領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以完全擯棄五官和手腳媒介,讓寶物在自己眼前不斷地晃動,用心去感受它的外形、色澤、氣息、寶光……
說起來神乎其神。
但其實也很好理解。
失明畫家能夠通過筆摩擦宣紙之聲判斷所畫的具體東西,失聰音樂家可以通過別人彈琴鍵之手認定哪個調子失真,無味覺廚師可以通過菜色澤推測五味哪項出了問題……
還是借用《賣油翁》里面的一句話。
無他,但手熟爾。
我心中暗自震撼。
其它方面不好說,但在雜項領域,我不如顏旺。
半晌之后。
他將景泰藍對鎖放了下來,拿起了桌子上的眼鏡,嘴對著鏡片呵了兩口氣,再從懷中拿出鏡布,仔細擦拭了一下鏡片,緩緩將眼鏡給戴了上去。
直到這個時候,顏旺才將眼睛睜開,神情無任何變化,死死地盯著我。
我無比淡然。
與他對視。
忽然!
顏旺臉色陡變,顯得極為憤怒,抬手猛地一拍茶桌:“好小子!”
“你竟敢以真充仿,假仿騙斗!”
茶桌上的杯子被他突然一拍,震得彈跳滾動,茶水橫潑,杯子紛紛摔落,發出了“哐哐哐”碎裂之聲。
此話若憑空一道驚雷。
旁邊的顏小月頓時驚得呆住了。
之前說過。
賭斗秉承的一個原則便是“斷舊不如斷新”。
我們拿景泰藍葫蘆對鎖,上門明確告訴同悅古玩其為明神宗期間對鎖仿品,考驗的就是對方斷新的眼力。
但前提是拿來賭斗的東西必須要為仿品。
否則,這個局就不存在。
若拿真品來賭,就是騙斗。
騙斗之人,舊社會可是要剝皮銼骨游街的。
顏小月一張俏臉通紅,滿副肺都要氣炸了的模樣,轉頭說道:“爸,我叫人進來收拾他們!”
顏旺聞言,抬手制止,冷冷地說道:“等會兒!”
“死犯尚有一辯,讓他先解釋!”
我心中暗暗冷笑。
雜項閻王不愧是老江湖。
他心里清楚知道,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拿真品來騙斗華東雜項第一贗品制作巨鱷。
這其實就是仿品。
但他通過心鑒,卻愣是沒看出名堂來。
于是,他在反賭。
賭我其實也不知道里面的道道。
爾虞我詐。
可惜,他詐錯人了!
二百一十一章 摔寶見真
我神情古井無波,反問道:“顏先生是否已確定這是真品?”
“若確定,我便開局了。開局之后,會有兩個結果。第一,你講江湖規矩,將女兒輸給我。第二,你不講江湖規矩,不付彩頭。”
“出現第一個結果,我們彼此相安。”
“若出現第二個結果,前面我已經說了,你盡管試試看。”
后面幾個字,我講得平淡若水。
一種泰山靠背之穩。
用這種穩。
讓雜項閻王父女猜我的來路,提供強大心理震懾,逼迫他不要動歪心思。
在他們的眼中,我敢橫刀上門挑沒人敢惹的雜項閻王、敢拿出自廢靈官的驚天彩頭、敢在最后一局主動要求進行沒人見證的封門斗……
后面若沒有神在撐腰,這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我給了他一分鐘左右時間思考。
爾后。
我迅疾抬手,就去抓景泰藍葫蘆對鎖。
顏旺見狀,臉色突然一變,將手猛地壓在了葫蘆對鎖上面。
“哈哈哈……”
蒼老而肆無忌憚的笑聲,從雜項閻王嘴里傳出。
這笑聲持續了很久。
我由著他笑。
他不讓我開局。
看他想整什麼幺蛾子。
半晌之后。
顏旺方才停下了笑聲,轉頭對顏小月說道:“小月,你先出去。”
顏小月聞言,滿臉疑惑不解:“爸……”
顏旺突然目光一冷,斬釘截鐵地說道:“聽話,先出去!”
顏小月怨氣滿滿地瞪了我一眼,只得起身出了門。
包廂里面現在只剩下我和顏旺兩個人。
顏旺手中轉著小葉紫檀佛珠,緩緩地說道:“柳先生的心理素質,確實令老頭子嘆服。在這個世界上,倒還真的沒人敢用真品來顏家騙斗。”
我問道:“所以呢?”
顏旺目光一凜:“景泰藍葫蘆對鎖巧奪天工,制鎖之人可稱天下匠師!”
“但此作無論再怎麼絕世神品,無非就是一件舊料舊方舊藝的仿明神宗對鎖而已,又豈能瞞過老夫的眼光!其鑒仿的門道,不在器外,而在器內,摔寶定可知真章!”
“你其實已經輸了!但奈何老頭子愛才啊,剛才支開小月,就是不想讓江湖賭斗慘血沾染她彈鋼琴的雙手,你又可知老夫的意思?!”
雜項閻王的稱號,果然不是蓋的。
火眼之毒,一矢中的。
可他竟然還在玩!
有種就砸寶。
故意耍這嘴皮子,想讓我主動撤局麼?
我已經非常不耐煩了,必須加一點猛料,盡快結束這場賭斗,便回道:“顏先生一生江湖戎馬,老喜歡小孩耍嘴皮子方式玩游戲,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