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起舞,翩然若仙女臨塵。
我壯著膽子偷瞥一眼貴妃。
便是我這身有殘缺的閹人,也看得心神蕩漾,久久無法自拔。
可緊接著。
我發現曲調似乎變化了。
那本來悠揚的樂曲,逐漸低沉、細微、單調。
有人重重敲鼓,震得我胸口發悶。
緊接著一道長笛鳴響,尖銳刺耳,卻引得陛下撫掌叫好。
庭院里,葉法善三人忽然跳起舞來。
他們的動作緩慢、笨拙、荒謬。
宮女、太監們也起舞。
他們圍繞著貴妃,口中發出嗡嗡的聲音。
貴妃舞得更美,妖嬈的身姿做出常人所不能做出的扭曲夸張動作。
那些敲響和吹奏令我想吐。
卻見旁邊的李白早就喝得吐了。
他癡癡地望向一無所有的天空,高呼:「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我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也變得不正常了。
正這時。
那雪白的鸚鵡「雪衣娘」飛上枝頭鳴叫起來:
「真人前,子既來學,當廣知道意!
「真人前,中黃太乙,當廣降太平!
「真人前,萬法萬妙,當廣接引之!」
言罷。
狂風大作,院門大開。
我隱約看到那白鸚鵡似乎變成一頭白驢,落在庭院中。
白驢旁站著一人。
但我早已昏昏沉沉,再難睜眼。
5
天寶五年七月初九。
盛典已經過去七日。
可我心頭的暗懼依舊無法消解。
我知道。
在宮中祥和平靜的氛圍下,隱藏著些污穢的事情。
宮里少了一些人。
太監、宮女,甚至是一些妃嬪。
我私下查驗記錄,總共失蹤了七十六人。
然而少了這麼多人,卻無人提及,尸身現在何處,也尋不到。
就好像這些人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那日盛典上看到的東西,我也和李白談起。
他只說我喝醉了。
場間不曾有什麼白驢。
可其實,我根本沒有喝酒。
我親眼看到枝頭的白鸚鵡幻化成一頭白驢。
白驢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這人很難不讓我將其和陛下一直提及的「果老」相聯系。
又過幾日。
那位薨逝在五十多年前的、陛下的生母——德妃出現了。
陛下龍顏大悅,大赦天下。
當年德妃被誣陷為「厭蠱咒詛」,被則天大圣皇后賜死。
現在卻重新出現,容貌一如從前。
她沖我微笑,口中卻發出莫名的聲音:「塔殼里?」
我大駭,惶恐莫名,覺得德妃忽然出現太過離奇。
可朝野上下,竟無一人質疑德妃的重新出現。
就好像她根本沒有薨逝過。
這更讓我驚懼。
我這才明白陛下舉辦盛典,是為了復活德妃……哦,不,是皇太后。
我本以為那些法師是招搖撞騙之輩。
不承想他們竟真有些手段。
知道這些,讓我既害怕又驚喜。
我想過能否私下找果老,幫我把「寶貝兒」續上。
又生怕那些邪穢的東西沾染我,讓我喪命。
不過無論如何。
我對貴妃、鸚鵡「雪衣娘」,還有三位法師越發地敬而遠之了。
6
天寶九年三月初六。
貴妃因忤旨被貶出宮,我和虎力大仙羅公遠護送。
自皇太后復活之后。
陛下便更加信任三位法師。
對于貴妃,他更是鐘愛,不容一刻分離。
這無疑讓本就混亂的朝政更加雪上加霜。
朝臣勸諫,恨貴妃入骨。
奏折像是雪花一般堆滿御書房。
但陛下根本不曾理會過。
可陛下如此寵愛貴妃,為何還會貶其出宮呢?
我近年來服侍陛下,也算是了解了一些內幕。
此行,貴妃是要去幽州廣宗縣一趟,親自為陛下請什麼東西回京。
貶其出宮,只是掩人耳目。
朝臣不知原因,歡天喜地,卻不知貴妃不久就會回宮。
廣宗此地,我也略有耳聞。
傳聞漢朝末年。
黃巾軍之首、大賢良師張角,病逝于此地。
后來漢將皇甫嵩攻破廣宗,命人挖開張角的墳墓,準備剖棺戮尸。
但待人打開棺材,卻不見有尸。
只有一本經書、一張暗黃裹尸布和一桿九節杖。
世人傳言,張角已經得道飛升,成仙而去。
若是從前,我聽到此等話語,定以為是百姓謠傳。
但自從見識過宮中三位法師的厲害之后。
也對那些離奇怪異的事半信半疑了。
我陡然想起,貴妃曾和陛下說起過什麼「廣宗真誥」。
白鸚鵡也曾高呼黃巾軍反賊口號: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不知道是否和這廣宗縣有聯系。
羅公遠尋龍定穴,我們被帶到一處墓室中。
墓室里早已殘破不堪,只余一物,是幅老者的畫像。
羅公遠哂笑一聲,說我們來遲了。
那東西已被人取走。
我問他那畫中之人可是張角?
他笑著解釋,那是南華老仙,張角的師尊。
7
天寶九年三月廿一日。
我們到離廣宗縣不遠的安祿山府上做客。
安祿山此人驍勇善戰,因戰功卓著,被任命為平盧兵馬使。
后來又因為諂媚陛下和貴妃,兼任范陽、河東,成了三地節度使。
果然。
一見到貴妃,安祿山便下跪,眼含熱淚地喊「阿母」。
此人又黑又胖,顯得喜慶,逗得貴妃心喜。
聊起來才知道。
原來貴妃要找的東西,在安祿山手中。
幸運的是,這次他們的談話沒有支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