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國度,同胞永遠是最深刻,最惡毒的詛咒。
"老姨說,信仰是很有必要的,信佛,信天主教信可蘭經都可以,唯獨不能把錢當成信仰。
"果敢老街就是最好的例子,人沒了信仰,做事就一定沒有底線,有法律約束,還能勉強維持,一旦脫離了法律,整個地區,就會立刻成為最血腥骯臟的地獄修羅場。
"恐怕就連地獄道,在它們面前,都會變得黯淡失色。
"從這一點看,我很理解陳醫生,我們每個人都對陌生人充滿了戒備和厭惡,這與美丑無關,哪怕你美如天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與我何干呢
"更不會莫名其妙,產生與你有肌膚之親的想法。
"我瞧著不遠處的陳醫生,她是破解這個幻境的關鍵,可我該從何下手,讓她對我產生信任呢
"可能是嫌飯菜不合胃口,陳醫生只吃了一點,就起身回二樓辦公室了。
"我把碗筷洗干凈放進柜子里,我對陳醫生完全沒有半點了解,不知該從何下手,我并沒有急著行動,而是耐著性子觀察周圍。
"午飯后,是自由活動時間,九十年代初,普遍條件都差,休息區連個電視都沒有,病人們有的在休息區打撲克,有的跟木頭似的坐在那發呆,有的對著窗戶自言自語,大呼小叫。
"唱歌的,唱戲的,吟誦詩詞的比比皆是。
"窗外,依舊是被深深的夜色所籠罩,許兵仙從兜里摸出蘭青歌的照片,呆呆注視著,一臉深情道:
"青青女子,溫軟如歌。"
"其實人世間的愛情,大多數都是如此,你喜歡的,不喜歡你,你不喜歡的卻偏偏纏著你。
"歲以前,盡情放縱欲望,愛過,恨過,歲后,找個看上去稍微順眼點的人把婚結了,從此,余生只剩下柴米油鹽的苦難瑣事,再無愛情可言。
"薛護士端著藥過來,我問許兵仙,能吃嗎
"他看都不看將藥咽下去:不過是些虛幻的死物,沒半點藥效,吃吧。"
"薛護士很同情地看著許兵仙:你的妄想癥很頑固啊,你還覺得這里是所謂的幻境嗎"
"許兵仙很勉強地沖她笑了笑,沒說話。
"這感覺很奇怪,幻境像一個巨大的圍城,里面的人,覺得我們是可悲的精神病人,活在自己臆想出的世界中,可在我們眼里,他們只是三十年前,被歷史所遺忘的死人。
"吃過藥以后,我獨自在休息區漫無目的溜達著,這里的精神病人千奇百怪,各個形態的都有,有的已經瘋到完全無法溝通了,看上去正常的也有不少。
"一個長的像中學老師的男人,正用粉筆在黑板上瘋狂演算著,男人說,他是個數學家,曾在國際上得過很多獎,他堅信,在和之間,隱藏了一個看不見的數字,如果能把這個數字找出來,就能接揭示宇宙熱寂,生死輪回的終極奧秘。
"一個患有重度強迫癥的病人,一遍遍將窗戶打開,關上,打開,再關上……
"同時,他用手使勁摳自己的左臉,摳的全是血。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他不能停止,最后被男護工們強行拖進了病房,很快,里面就傳來了被毆打的慘叫聲。
"一個五十來歲,穿中山裝的老男人,盤腿坐在地上,臉上透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這人長的像極了馬義,國字臉,連中山裝的款式都很接近,我好奇地上前問他,你干嘛呢
"老男人眼都不睜地答道:修行。"
"我又問:你修的是什麼"
"瘋氣!"他沙啞著嗓子道:我耗費三十余年,在全國各大精神病院之間流竄,吸收其中濃郁的瘋氣,我用的是本派祖傳的秘法,道行提升的很快。"
"我距離大圓滿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遙了!"
"老男人邊說,邊從一旁的煙灰缸里,抓了一大把煙頭,塞進嘴里瘋狂往下咽。
"我皺著眉,慢慢后退。
"他是異食癖,你不要理他。"不遠處,一個人對我道。
"這人來歲,留著寸頭,眼睛很明亮。
"我給他發了根煙,和他聊了起來。
"這個幻境所處的時間線,是上世紀年,那時我還沒出生,但我曾聽老輩人說起過,那是個并不太平的年代。
"那時車匪路霸橫行,司機是最高危的職業,甚至有段時間,平均每十個司機里,就會有三人死于非命。
"九十年代初,東北這邊有很多人,靠著和羅斯人做生意,一夜間成了暴發戶,他們去南方進貨,賣給最北邊的羅斯人,這中間的利潤肥到讓人不敢置信。
"那時進貨用的都是現金,一個人帶百八十萬的現金出遠門,是很不安全的,所以東北這邊的生意人,多會請一到兩個保鏢陪同。
"于是保鏢殺主劫財的案件,一時間此起彼伏,大批生意人慘死在了異鄉。
"這些事奶奶和老姨都知道,她們當年就有朋友做生意,被人在外地殺害的。
"但那時的社會,要比現在有人情味,路上有老人摔倒,人們是真的敢上去扶的。
"也比現在的人更有血性。
"和人發生口角,被對方毆打時,也是一定敢奮起反抗的,不像當代的脆皮年輕人,打贏坐牢打輸住院的信條,被深深刻在了骨子里,怕被定性為互毆,所以不還手,天真指望著后續獲得大額賠償,提車提房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