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門縫下往內張望,里面一片漆黑,似乎真的沒人在家。
隔壁的門開了,問我找誰。
我亮明身份,說自己是委托律師,來找吳曉宇。
鄰居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搖了搖頭:
「你回去吧,他這幾天都沒回來。」
我心里有些奇異的感覺。
避而不見的老賴我遇到過許多,但受害人家屬回避的卻沒碰到過。
不管怎樣,逝者已矣,問題總要面對與解決。
我不知道吳曉宇到底是什麼心態,但就此覺得,恐怕在他身上取得突破口會比較困難。
第二天,我到吳曉宇所在的外賣站點打聽了下。
他果然早就辭職,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于是我正式放棄了這條線,轉向張燕的父母。
張燕的父母住在城里的棚戶區,三十多年的老房子。
我拎著水果,不安地敲了門。
開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身形佝僂,臉色晦暗。
我看到他有些吃驚,從資料上看,張燕的父親不到 60 歲。
可眼前的老人,說 70 都不覺得年輕。
恐怕還是這幾天悲傷過度的原因。
老人的聲音有些啞,問我找誰?
我有些心虛地先把水果遞過去,然后報了自己的身份。
「咣當!」
里屋傳來水杯落地的聲音。
張燕父母的房子大約只有四五十平,雖然分了臥室和客廳,但一眼還是能望見躺在床上的張燕母親掙扎著坐起來。
剛才的水杯,是她砸到地上的。
「滾!」
張燕父親聽到我的身份,也瞪起眼珠,臉漲得通紅。
他把我的水果扔出門外,然后抄起門邊的掃帚:
「我們什麼也不要!
「我們只要還我女兒!
「要麼償命!」
我在掃帚落下前快速閃出屋外。
張燕父親砰地關上了門。
隔著門,我才終于敢把聲音放大一點,對里面喊:
「張先生,您女兒已經去世了,無論怎樣都無法再回來。
「根據法律,司機最多只會判三年。
「不如您還是跟我們談談賠償的事情,至少讓您和夫人生活得到一些補償。」
門再次被嘩地拉開。
這次迎接我的是張燕父親猩紅的雙眼,和他手上的菜刀。
快步逃下樓,我一直跑到街上才顧得喘氣。
看來,張燕父母的路也走不通了。
我苦笑一下,看情形,只有靠方平自求多福了。
但是晚上,我卻意外地接到了吳曉宇的電話。
04
「你找了我岳父?」
他開門見山地問我。
我說是,因為我是本案的代理律師。
「雖然我對你們家的遭遇很同情,但是該走的法律程序是我的工作職責,請您諒解。」
他在那頭再次沉默。
正在我擔心他要掛掉電話時,他又開口了:
「那你來我家吧,不要再去打擾他們了,我家你來過的。」
他說完掛了電話,我立即驅車,再次趕到他家。
吳曉宇蹲在家門口不遠處等我。
我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跳。
還沒走到跟前,我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地上滿是煙頭。
他兩個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頭發油膩得打了結,臉上的胡茬竟有些發白。
但是他那雙突出的眼睛,卻出奇地有神。
就像夜間的野獸,時刻盯著每一個可能出現的獵物。
我客套地上前伸出手。
他沒理我,直接起身開了門。
而開燈的瞬間,我又有一種恍惚的錯覺。
屋子里,與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雖然只是租住的平房,卻布置得異常溫馨。
除了家的氛圍外,我也能感受到這家人對新生命的渴望與欣喜之情。
我甚至能瞥到里屋已經架好的嬰兒床,和隨處可見的嬰兒用品。
屋子里一塵不染,就像,女主人依舊天天打掃一般。
而打破這一切幻象的,是一張掛在客廳正中的黑白遺像。
以及遺像前落滿的的香灰。
吳曉宇進門后便對著妻子遺像靜駐不動。
我不好意思落座,也不知該從何開口。
便從香堆里抽出三根問他,介不介意我為張燕上炷香。
他瞟了我一眼,沒有說話,遞給我一個打火機。
上完香后,我清了清嗓子,吳曉宇卻在我說話前先開了口:
「我岳父母身體不好,你不要去打擾他們了。
「他們這輩子苦吃慣了,錢不錢的無所謂,但不要再去刺激他們。」
我咂摸著他話里的意思,說了聲好:
「但是你呢?你還年輕,雖然你愛人的事情我很抱歉,這是誰都不愿看到的結果。
「可如今事實已無法挽回,你還是……」
「你說那個司機最多只會判三年?」
吳曉宇突然打斷我。
我感受到他眼里危險的信號,有些心虛地壓低了聲音。
「根據法律條例,是這樣的。
「交通肇事致一人死亡,最高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呵!三年,我老婆和孩子兩條命,就只值三年!」
我看他的眼睛變得通紅,收住了后面的話。
不敢馬上告訴他,如果判定司機不承擔交通責任,可能連刑事責任都會免去。
但他已經看穿了我按下的內容。
「這還是,在司機肇事的情況下吧?
「如果司機能證明沒有違反交通規則,或者取得家屬諒解書,連牢都不用坐!」
我默認,看來他已經研究過相關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