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師父走路很有個性,低著頭,背著手,非常專注,所以很快。
我這年輕小伙的腳力完全追不上他,我小跑幾步跟上去。
想問問接下來什麼時候出活兒,他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話。
到他家的時候,我印象很深,那太不像個能住人的房子了。
杵在一條路拐角,正常來說是電線桿子的位置,非常小。
小到什麼概念,大家在農村待過的話就知道。
一般外邊都會有土磚或者紅磚蓋的公共廁所,男女各一間。
師父這房子就是那般大小,無非高一些,達到正常房屋的高度,上面蓋著密密的黑瓦。
師父打開門,進去一看,這壓根兒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正當間擺著香堂,上面放著日常祭奠的上香壇子,兩邊放置紅燭。
香堂下有個稍矮的紅木方桌,上面擺放了幾個空碗,碗旁邊配著小酒杯和筷子。
桌子中央是燒雞和水果,布置得像開席似的,到處也擦拭得干干凈凈的,十分肅穆。
師父點燃了紅燭,又點了六根香,遞給我三根,他先拜了畫像,又示意我拜拜。
插好香,我看那燒雞像是今天擺上去的,雖然沒了熱氣,但依然帶著些許肉味兒。
師父從香堂底下拿出一盆糯米,將畫像對著一盆水,把雙手插了進去,來回地擦洗。
完事兒后又讓我洗一遍。
最后是屋子右手邊,一塊正常的家用浴室防水布。
拉開后里面是洗澡間,熱水器、噴頭一應俱全。
旁邊還安置了置物架,上面擺著醫用消毒酒精。
這不用問,他老人家是要洗洗,拉上布前還囑咐我一定不能出屋,在旁邊等會兒。
但千萬不要靠近香堂和桌子。
說實話,我也猜到了師父這麼些操作的用意。
大概是慰藉我們抬過的那些亡靈,燒香祭奠一路走好。
但糯米洗手,我想他是香港僵尸電影看多了,糯米可以消弭尸毒。
怎麼說呢?很多東西科學無法解釋,可以不信。
不過做了也無害,相反還能圖個心安理得。
我也洗完澡了,師父領著我出了屋,鎖好門,往旁邊路走了去。
大約走了半公里路,到了一間平房,這回是正常了。
師父推開門,師娘正忙活著擺碗筷,桌子上擺著三個菜。
師娘說還有一個湯,讓我們等等,就鉆到后屋去了。
趁著只有我們倆人,我問師父,前面那小屋是什麼意思。
師父斟了兩杯酒,邊抿邊說,那是供亡靈們吃飯的地方。
我們抬的尸體大部分都是非正常死亡,相當冤屈,更何況還無人認領。
都是帶著幾分怨氣的孤魂野鬼,我們送他們最后一程。
師父擔心他們會一路跟我們回來,所以先到小房子,擺上香火以告慰藉。
但畫像鐘馗也明確地告訴他們,我們終究是陰陽兩隔,吃完這頓,各自上路。
師父也帶著一身清凈回歸正常生活。
我當時覺得有點兒扯淡。
但說實話,如果你真去抬過尸體的話,那種直面殘損死亡所產生的恐懼。
確實會讓人心生雜念。
當然,我選擇相信師父,是覺得他善良。
正如我們會在清明、過年祭奠死去的人,是對他們的念想。
那些無人認領的尸首,同樣也是生命,難道不也值得念想嗎?
對于師父來說,他心里自然是能得出肯定的答案。
當然,除此之外,師父總算進入今天請我吃飯的正題了。
那就是抬尸的一些規矩。
5.
師父說了,堅決不能向外透露抬尸這項工作,否則會有霉運。
對于正常人來講,哪怕只是看到尸體都覺得晦氣。
一旦別人知道你和尸體打交道,多少會有避嫌情緒,害怕你、嫌棄你。
想象一下,你活在一個被所有人嫌棄并厭而遠之的世界。
即便是產生自殺的念頭都不為過。
規矩之二就是小屋子,在師父的理解里,那就相當于陰陽兩界的分隔線。
他既送走了別人的肉體,也讓靈魂得到片刻的慰藉。
確實,我也比較尊重師父擺香堂,因為他的出發點是一顆善良的心。
小屋子另一個重要點在于清潔。
盡管我們在火葬場完事兒后會清理自身,焚燒防護用具,大面積消毒之類的。
但回來后,師父依舊會在小屋子里洗澡,再三確認干干凈凈后才回家。
規矩之三,就是師父強行要求我和他們同吃住。
初一聽,我和你們一樣會覺得難以理解。
師父給出的理由,還是小屋子那一套。
陰陽相隔做不到的話,那些亡靈跟著你游蕩人間。
一定會出亂子的!
師父曾經有個特別喜歡的幫手,也是經人介紹過來,很能吃苦。
關鍵是膽大心細,第一次就敢直面尸體。
一些細碎掉落的肢體撿起來就像是撿起樹枝一樣稀松平常。
而且,他會細心地整理尸體的遺容,拉平衣服,清理臉上的臟東西。
一切事情表現得像個老手。
他的習性也和師父很像,表情簡單,不愛說話,做事麻利。
以至于火葬場里大伙兒都叫他小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