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油子開始滑起來了,說道:「發工資是張主任的事兒,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又回道:「那都是拿工資的,你的事兒憑什麼我們給做?」
侯三顯然被嗆住了,把煙甩到地上,踩了幾腳。
說道:「行,以后有你丫的好受的。」
師父突然服軟了,連忙說道:「都是同事,別傷了和氣,順手收拾一下,不礙事兒。」
說罷,就拉著我又去干活兒了。
我心里憋得慌,覺得師父性子實在有點兒軟。
他解釋說,這群老員工,以前多少是看不起我們的。
現在轉正了,和他們一個檔次,擱人家心里多少有點兒不好受。
忍一忍,時間長了,也就過去了。
再說了,咱們也算是剛站穩腳跟兒,不宜起沖突。
要不然,以后被穿小鞋的時候,多著呢。
這一頓分析,我也沒什麼好辯駁的。
就覺得,別看老嚴頭只顧低頭搬尸體,但抬頭都是人情世故。
再說這尸體,那也真是一個慘。
半邊兒都給碾沒了,血肉模糊的,棺材都染透了。
擱以前,看到這場景,我也是要吐個七葷八素的。
現在呢,可沒一點兒感覺。
說實話,人家這不僅慘,家庭環境也一般。
要不然,為什麼尸體直接給抬到火葬場,連壽衣都沒給穿上。
畢竟「尸況」復雜,去到殯葬一條龍公司,估計會獅子大開口的。
干脆拉到火葬場,簡單處理,一把火燒了,捧回去好好地安葬。
要是侯三他們,也就草草了事。
但師父,處理得極其認真,穿衣、梳理、潔凈,擺好肢體。
可以說,給到了死者最大的體面。
因而,也花了比較長的時間。
家屬們在大堂里,遠遠地看著師父對著尸體鼓搗著。
沒有緣由地,一股腦兒快步沖了過來。
十來口人突然擠到跟前,著實把我和師父嚇了一跳。
他們這是要干什麼?
10.
師父做的那些細致活兒,人家是看在眼里的。
一大家子沖過來,看到棺材里的至親,半臉安詳,衣服整潔,體面磊落。
在場的無不痛哭流涕,仰面大喊,那叫一個感人。
繼而又都跪倒在師父面前,一個勁兒地磕頭。
師父也慌了,屬實沒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手足無措。
我在一旁倒看得鼻子酸酸的,真替老嚴頭高興啊!
隨后,我們把「人」抬進火爐里。
所有事兒忙完了后,家屬里來了個人,悄悄地給師父塞了白事包。
師父推脫半天,也沒能拒絕掉,只好收了。
那侯三在旁邊看得咬牙切齒的。
這時,張主任走了出來,把師父喊進了辦公室。
我感覺到不妙,這張主任,不會以為師父是受賄了吧?
我等了好一會兒,師父也沒見出來。
索性去了食堂,讓掌勺師傅再熱了熱兩人的飯菜。
大約過去半個小時,師父出來了。
滿臉愁容的,整個人也是霜打的茄子。
完了,這估計是挨批了,搞不好要丟工作的。
我杵在旁邊,大氣兒都不敢喘。
哮喘吸入器緊緊地攥在手里,隨時要派上用場。
師父也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突然又開口說道:「小陳,你了不了解遺體整容,年輕人應該能理解吧?」
我一下子也愣住了,這哪兒跟哪兒啊?
理了下思路后,我說道:「給死人整容,那是殯葬業里入殮師的活兒。」
倒是聽過,但沒接觸過,師父,你問這個干嗎?
他沒正面回答,只是搖了搖頭,隨后喊掌勺師傅開飯。
張主任恰好走了進來,看了看飯菜。
立馬喊了聲掌勺師傅,說道:「老嚴和小陳守夜辛苦,再加幾個好菜!」
然后,拍了拍師父肩膀,挎著包兒就走了。
我滿臉堆笑,目送領導離開,感到蠻暖心的,這張主任真不賴。
師父卻不是很開心,悶頭吃著飯。
我想,工作肯定是沒丟,但收白事包這個事兒,領導指定提了個醒兒。
按照師父這謹小慎微的性格,怎麼能開心得起來?
不光如此,此后,他像變了個人似的。
雖然對待工作依舊是盡心盡力,但感受不到最初的那份干勁兒。
師父整個人有些擰巴,咱不是要求他整天笑嘻嘻、樂呵呵的。
但天天繃著個臉,沉默寡言的,也完全不對勁兒啊。
難道師父老了,干不動了?
還是說,對于張主任那次談話,一直心有芥蒂?
不至于這麼嬌氣,經不住批評吧?
趁著休息日,也發了工資,我買了些東西,上他家去看看。
忘了說了,師父搬家后,租了個小四合院。
里面有三間房,占據三個方位。
其中最小的,用來供奉跟回家的亡靈和洗澡。
最大的,他和師娘住著。
另外就空了一間。
他多次勸我也搬進來。
但你們都懂的,而且,我要是談了對象,也不方便哪。
進了屋后,師娘正在小屋子打掃,說師父不在,讓我先坐會兒。
我推開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遠遠地看著,客廳里擺著個大木板,上面竟然放了具尸體。
我緩緩地走近,發現那具尸體沒有頭顱,全身也破破爛爛的。
大腿側邊縫著線,手臂上也都是破口兒,胸腔上也不完整。
可以說,慘烈極了。
旁邊還擺滿了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