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冷臉應到:“夫家姓呼延。”
道士卻是不以為意,笑道:“原是呼延夫人當面。”
婦人冷哼一聲扭頭不去看他。
這道士當真蠻橫無禮得很,竟是強拉著婦人不讓走。老者無法,只得在房中備下酒菜。
此刻,眼見兩人又要起沖突,他趕緊拿出一個小酒壇,揭開蓋子,頓時醇厚的酒香溢滿室中。
老者為兩人一一斟滿,開口要調節下氣氛:“不是老朽自夸,我這酒……”
“老丈這是何意?”那道士卻突然打算他的話,“貧道算不得貴客,也不能用這等劣酒糊弄?”
說罷,從腰間解下一個葫蘆來。順手將杯中酒往后一潑,正落在一名仆役的腳邊,那仆役一言不發,只挪動腳步離那酒液遠了些。
“來瞧瞧。”道士得意地晃動小葫蘆,“這才是好酒麼。”
說完,抬手就給自己倒上一杯。
那婦人掃了一眼,卻是嗤笑一聲。
但見,那杯中酒液渾濁發黃,其中還沉浮著些許黑色殘渣。
還以為能見識到什麼瓊漿玉液,原來是個大言不慚的鄉巴佬,竟以為自個兒的鄉間土釀勝得過老者的醇香美酒。
“不信?”
婦人的鄙夷堂而皇之擺在臉上,似乎激起了道士的蠻渾性子,端起酒杯就往婦人臉上塞去。
婦人被這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抬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正落在道士遞來的手上。
這只手就這麼一歪,酒液潑灑出去,濺了旁邊老者一臉。
場中氣氛立刻變得尷尬且怪異。
始作俑者的道士施施然坐回去,老神在在。
目睹主人狼狽的仆從們一動不動,好似無知無覺的木偶。
老者默不作聲,只抬起寬大的袖子,低頭擦拭。
唯有那婦人尷尬地連聲道歉。
片刻之后。
老者終于放下袖子,用他一貫和善的語氣說道:
“小小意外,無需介懷。”
婦人心中愧疚稍安。
“老……嘶!”
一抬眼,全部的話語都化作一口涼氣梗在喉頭。
眼前是怎樣的臉?!
嘴唇外翻著,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鼻子塌陷著挪到了額頭,一只眼睛原地豎起,一只眼睛卻移到面孔中央!
方才擦拭酒液時,老者竟將自個兒的五官擦得扭曲移位。
瞧得婦人神色變化,老者卻全然不覺,反倒用這張扭曲的臉笑了起來:
“呼延夫人這是怎麼呢?老朽身上有什麼不對麼?”
“我、我……”
婦人聲音顫抖,不敢再去看那張怪臉。
移開目光,便見室內昏暗的邊沿,仆人們面無表情盯著她,一動不動。
婦人此刻只覺得燈光愈發微弱,寒氣愈發逼人,她轉頭瞧向席上另一位客人。
道士笑著點點頭,站起來斟上一杯濁酒。
“如何?”
“還是貧道的酒喝得吧。”
………………
昏暗室內,燈影搖曳。
無聲肅立的仆役;五官錯位的老者;驚駭欲死的婦人;淡定斟酒的道士。
場中是一片詭異的平靜。
直到。
“咦?”
老者終究瞧出端倪,他輕呼一聲,抬起袖子嗅了嗅。
“符酒?原來如此。”
他招了招手,旁邊的仆人便遞來一面銅鏡。
他對著這鏡子,左右看了幾遍,便唉聲嘆氣好幾回,好似尋常人瞧得自個兒眉毛畫濃了似的。
終于,他耐不住伸手在臉上小心捏揉,可惜好半天,也不過還原了三分人樣。
油盞上燈火如豆,老者或者說老鬼放下鏡子,幽幽一嘆。
“你這道士好不曉事,這張笑臉,可是老夫請來方圓百里手藝最好的‘徐菩薩’給塑的。好心讓你借宿,你卻壞了我這幅好面孔。”
“無妨。”李長安把葫蘆系回腰間,語氣輕松得好似嗑家常,“請那匠人再塑一次不就成了?”
“那可不成。”老者轉過臉來,嘻嘻笑道:“一時口腹之貪,那匠人已祭了老夫的五臟廟。”
說著,忽然一轉頭,把那三分人樣的怪臉對著那婦人。
她立刻發出一聲尖叫,跌倒在地,顧不得叫痛,手腳并用爬到了墻邊。
“夫人莫怕嘛。”
這老者依舊是滿臉的笑容,但在這張面孔下,卻顯得別樣的恐怖怪異。
“老朽只想送你一份好姻緣。”
“好姻緣?與你這老鬼的腸胃結緣麼?”
李長安冷笑一聲,端起酒杯,走到婦人身邊。
“這位呼延夫人已為人妻,怕是要拂了你的‘好意’咯。”
“哎呀,年輕人怎麼老是不聽老人家的好意呢?”
老鬼似模似樣的嘆了口氣。
“既然如此,那老朽便只有得罪了!”
說話間,周遭侍立的仆從已圍攏上來,那老鬼仍舊坐在席上,拿著銅鏡擺弄五官,只揮手說道:
“拿下他們。”
末了,又加上一句。
“別弄壞了那位呼延夫人,至于那個道士……”
他給自個兒斟上已一杯。
“我要用他的心肝佐酒!”
……………………
呼延夫人捂著嘴在墻角低聲抽泣,前方,面容呆滯的仆役圍攏上來。
“且慢。”
“哦。”正在糾結自個兒鼻子的老鬼抬起眼皮,暗想著道士莫非要交代什麼遺言。
卻見那道人將杯中酒潑灑出去。
那酒落在地上,便泛起陣陣煙氣,空間扭曲一陣,房中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桌子化作祭臺,床榻成了棺材,窗戶與墻壁一起混作石墻,角落里砌起累累白骨,墻上的飾物盡成了釘死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