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爾,夾雜著幾聲狂笑或慘哭。
李長安偶然抬頭張望,忽的瞧見路邊的樹干后,探出一個婦人,向著他微笑招手。
道士沒有理會,只顧低頭前行。
那婦人神色頓時變成了凄怨,張嘴似要挽留,吐出聲音卻不成言語。
眼見道士背影走遠,她急切跳出樹后,下半截卻是空蕩蕩的,只一團灰氣與霧相連,轉瞬間,便被那霧氣吞沒。
一個霧中殘魂而已。
枉死鬼類,但凡失了心智,都會本能誘使活人重復它的死法,正如溺死鬼拉人入水,縊死鬼勸人上吊。
而這谷中聲響,盡是霧中冤魂哭嚎。
道士卻是不禁問道:“這山谷如此偏遠,哪兒來這麼多迷路鬼魂?”
“道長有所不知。”
燕行烈寬大的身形走在道士前方,此刻他身上多了件灰斗篷,那斗篷無風自卷,幻化出馬三的臉來。
“這霧中殘魂,只有少部分是迷路致死,大部分還是被谷中妖魔掠來的百姓,被吃盡血肉后,殘骨便拋棄在谷中,魂魄也被霧氣所拘,日益侵蝕消磨。”
“原來……咳咳咳!”
一只側耳傾聽的大胡子剛要點頭,便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而斗篷上的馬三也是眉目緊皺,顯然也是苦苦支撐
“你們還撐得住麼?要不先暫且分開?”
………………
時間再度返還昨夜。
“如此,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混進那婚宴?”
兩人都把目光投向馬三,在場中,也就他了解詳情。
馬三思索一陣,才慢慢說道:
“妖性散漫,盤查不嚴,要混進去倒是簡單,只是介時場中定有許多耳明鼻靈的妖怪,需在他們面前掩藏身份。”
“道長倒是簡單,雖是活人,但自身卻好似不懼陰氣侵襲,身居陰陽兩界,只要染上些陰氣,便很容易瞞過去。”
李長安點點頭,這大抵是“通幽”的功用。
馬三目光又轉向燕行烈。
“只是燕大人就麻煩了。”
“怎麼說?”
“燕大人氣血強盛如烘爐,道行稍淺的鬼類甚至都不敢靠近,任誰都能看出是個大活人,卻不是一點陰氣能夠遮掩的。”
燕行烈苦笑道:“我行囊里倒是有些遮掩血氣的物件,可惜……”
可惜丟了,這說了當沒說。
那馬三想了片刻,倒是給出個解決方案。
“燕大人畏寒否?”
燕行烈大笑道:
“刀斧加身尚且不避,何懼區區寒氣?”
……………………
于是乎,馬三就化作一件斗篷,用他的陰氣遮掩燕行烈的陽氣。
只是這樣一來,燕行烈便如身處數九隆冬,寒氣侵體,一路咳嗽不停;而馬三也好似緊緊貼著火爐,魂體時時刻刻都被灼燒。
所以,李長安才建議這一人一鬼暫且分開。
馬三卻斷然拒絕。
“道長請看我們腳下,那石徑越來越明顯,這說明前方就快到那山魈所在,此時分開,萬一撞上什麼妖魔,那便前功盡棄了!”
燕行烈也點頭稱是。
“咳咳,這咳嗽只是老毛病,不礙事兒,就是辛苦馬三兄弟了。”
“道長于我等有大恩,這等小事何足掛齒?”
道士搖搖頭,正要說些什麼。
忽的瞧見,前方石路加寬且并進一條支路,在那條石道上,一個衣飾華美的婦人手持紅帖款款而來,面向不錯偏偏生了副尖嘴。
“小心,那是青城婦。”
馬三提醒一聲,便不再言語。
接著,道路越來越寬,并入的小路也越來越多,匯聚而來的妖魔也更多。
蠆、囚牛、鬼狐、野狗、厲鬼、活尸、狐妖、蛇精……
霧中石路上,赫然上演了一出百鬼游行。
道士和大胡子也是膽大包天之輩,面不改色混入其中。
那道士還順手尋了兩個連體人形妖怪。
“兩位是什麼妖怪啊?”
“別人都叫我們‘蒙雙’。”
“哦,那你們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妖怪。”道士比劃道,“和你們差不多,卻是三頭六臂的和尚?”
“這個……”兩妖怪羞澀應道,“我們不常出門,實在不曉得勒。”
此時,百鬼突然原地停滯下來。
李長安言笑依舊,只悄然按住劍柄。
……………………
新房之中,處處掛滿紅綢。
“阿郎,你在這般,妾身可是不依的。”
那白蓮妖女換上了一件全新的嫁衣,嬌笑著推開一名男子。
這男子也身披大紅袍,卻是個滿臉褶子的老人,身材矮小,手臂垂膝,最古怪的卻只有一條腿長在中央。
這正是那位“山君”。
山君被推開后也不氣惱,腆著臉又要貼了上去。
“乖乖,反正就要拜堂了,你就先讓我緩一緩相思之苦吧!”
“那可不成,妾身可是正經人家的女兒,說好了,可是拜堂之后才能……”那青妃妖女眼睛一眨,便是淚眼婆娑,“若非如此,妾身寧愿撞死在這墻上。”
“好、好。”
山君嘟嚷幾聲,也只得撐著獨腳,跳將出去。
待掩上門,那青妃就立刻變了臉色。
她使勁兒拍打手臂,滿臉的惡心厭棄。
“這該死的老魅,若非我被封鎮,非拔了那一身黑皮!”
罵了幾句,神色稍解,她便將手放到腦后。
良久,竟從脊椎處慢慢拔出半截斑駁的金針。
這點兒功夫,她已然面色慘白,香汗淋漓。
她卻是咬緊牙關,繼續一點一點將那金針往外拔出。
第77章 妖巢
灰茫茫的霧谷里,百千條林間小徑終究匯聚成一條寬廣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