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個角落里,侍立著一些仆役裝扮的妖怪嘍啰。一個個看起來雖然是低眉順目的模樣,但那未化盡的尖牙與利爪,卻道明它們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而大門處,更有選中道士的環眼妖怪領著一幫配著武器的嘍啰,對著場中虎視眈眈,震懾著某些拎不清的賓客。
環著舞池,兩側為賓客設有席位。
在李長安進來之時,他就注意到上首的幾個席位,除了主位尚且空著,其他幾個席位,卻是早就有“妖”落座。
與道士和大胡子不同,這幫無需在門口排隊點名就能入場的,自然是那山君的“貴客”。
在古冢中商議對策之時,馬三就特意提到過,那山君總愛邀請附近的一些厲害妖魔。如是尋到時機,道士與大胡子少不得做一回“惡客”,介時,怕是也得與這幫“貴賓”稱稱斤兩。
他倆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深深的凝重……貌似都不太好對付啊!
坐在首席的,看來是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一副折扇輕搖的風流模樣,但自腰下卻是水桶粗細的蛇軀,盤在旁邊的金柱上。
那金柱采伐自霧谷中的古樹,日日夜夜被那妖霧侵襲,沉重堅硬,叩之隱隱有金石之聲。
但那蛇妖搖頭晃腦鼓掌間,只無意中,便勒得柱子上紅漆破裂深陷,嘎吱作響。
次席上是一頭龐大的黑豬,背脊上的黑毛如荊棘叢生,肚子上是層層疊疊的肥肉,蹲坐在席但腦袋卻快夠到屋梁。全身俱是豬形,唯有一雙前蹄化作人手,方便撈取食物。
在他身前無有桌案,只是幾張布匹鋪疊在地,上面是堆積如山的吃食,卻在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著。
在這豬妖旁邊,是個衣衫襤褸的黃衣妖怪。這黃衣妖怪生的古怪,可說是場中最像人,也是最不像人的妖怪。
說像人,是因他手腳皆備,耳目俱全,人該有的一個不少,不該有的也一個不多;說不像人,是因他幻化的形象實在丑惡得緊。
酒槽鼻、地包天、大腦門兒,顴骨高高突起,偏偏雙眼細小如豆,蓬頭歷齒、潦倒枯瘦。一眼看去,只四個字—妖魔鬼怪。
在臨行前,馬三也大致為兩人說過,有哪些厲害的妖魔會出現在宴上。
譬如那蛇妖,住在南山的一處古墓中,自稱升卿公子。
又如那豬妖,住在西方的沼澤里,號稱大肚太歲。
兩者俱是有名的兇惡之輩,而這黃衣妖怪……李長安默默回憶起馬三的話語,它常年被束縛在古墓中,所得也是偶爾出門的見聞亦或老鬼口中流出的只言片語,講出來也頗為細碎不成體系,但這黃衣的邋遢妖物,他好似也提到過,好像叫……道士才勾起點兒印象,一抬眼,正巧就對上了那一雙黃豆似的眼睛。
道士微微一愣,他也不想在此刻生事,便裝作漫不經心偏開目光,裝模作樣看起了場中歌舞。
“好!”
舞姬彎腰露出三抹深邃溝壑,道士和著其他妖怪,鼓掌叫好。
他因陰氣入體而顯得蒼白的臉上,露出與其他妖怪一般無二的興奮神色,但心中卻依然提起十分的警惕。
那黃衣妖怪的目光仍舊在他身上巡竣。
這妖怪是怎麼回事兒?
難道……是瞧出了破綻?
此時,本就鬧騰的妖鬼里,忽的掀起陣陣歡呼,原是仆役們進場,正要奉上酒食。
倒是稍稍遮掩了道士的窘迫,那黃衣人的目光也終于挪開,道士略微松氣之余,也趕忙跟著群妖呼喝起來。
經黃衣人那一茬,他也警醒起來。
此刻,他不是斬妖除魔的道士,而是代替親戚來赴宴的妖鬼,至少在翻臉之前是這樣。
很快,在李長安的大呼小叫之下,他面前的案幾上便堆滿了酒食。
這妖怪的廚子手藝還不錯,食物供給豐富之余,也是色香俱備,勾的道士空蕩蕩的腸胃,咕咕亂叫。
天可憐見。
這幾天沿路來,只見鬼影不見人跡,道士就沒尋到什麼像樣的東西填飽肚子。背包里的干糧更是早就吃完,唯一剩下的吃食,只一枚青果,這還是那日余云寺鬼僧贈與他的。那果子色澤青澀,光看了不需嘗,便曉得酸苦難耐,道士實在是下不了口。
而此刻,面前案幾上擺滿了肉脯、肉湯,肉香一個勁兒往鼻子里鉆,道士的腸胃里饞蟲造反正歡,但他手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無他。
這可是妖巢,鬼曉得這些肉從何而來,廚房里那半具人尸,他可還是歷歷在目。
可是,奈何肉太香嘴太饞。嗯,看著形狀也不像是人肉,不不不,就算不是人肉,也指不定用什麼人油人雜碎煮的……案上一把割肉刀子拿起又放下,李長安嘆息再三,終究還是理智戰勝了饞蟲。所幸,案上還有些果子,他挑挑揀揀尋了些眼熟的,安撫叫喚得厲害的肚子。
“嗯,這桑葚還是挺……”
忽而。
他眉頭一蹙,飛速抄起割肉刀,一把釘在腳邊。
燕行烈警醒地看過來,李長安不動聲色沖他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