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插了進來。道士轉眼一看,卻是老里正的小孫女在門后欲言又止。
“胡鬧!”
老里正把臉一板,開口呵斥。
道士趕忙勸到:“小孩子靈性未泯,容易瞧見臟東西。老居士莫要置氣,讓囡囡說吧。”
老人猶疑了一下,終于點頭應允,小丫頭這才開口繼續說道。
“我在家里,老是發現角落里有東西在活動,但爺爺總是不信,還說那是老鼠,可那東西明明沒有尾巴,哪里是老鼠?”
“你說的東西是不是它?”
道士忽然指向東廚的屋檐,場中人齊涮涮看過去。
嘩!
頓時,滿院子的嘩然。
但見青瓦與斗拱的夾角,被煙熏得烏黑的木梁上,簇擁著幾個小家伙。黑乎乎的毛絨絨的一團,也找不到眼耳口鼻,看來柔軟又蓬松。被眾人的注視一驚,亂糟糟的一頓蹦踏,最后……
噗。
散成了幾點軟軟的草灰,順著瓦隙間滲下的陽光,輕飄飄往下落。
“那是煙團子,沒什麼危害的小妖精,至于出現的原因麼……”
道士笑吟吟對老里正說道。
“老居士,你家的煙囪該找人通一通了。”
老人連連點頭道謝。接著,一個粗實的農婦擠上前來,開了腔。周遭人都喚她“秀才婆”。
“我家那窮酸近來不曉得遭了什麼瘟,前些日子一連睡了三天三夜,醒了就說自己在什麼木卯州句象國當了大官,還成了駙馬。這下好,書也不讀了,田地也不照看了,娃兒也不管了,整日就躺在床上發夢!”
“除了嗜睡,身體精神可有妨礙?”
一提到這個,她就來氣。
“嘿!他吃飽喝足了就睡,比豬過得都好,能有什麼妨礙?”
婦人越說越氣,連帶周遭的鄰居都數落了一通,道士趕緊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你家左近可有柳樹?”
她一拍大腿肉。
“后院就有一棵老柳。”
“柳樹旁可有蟻穴?”
“對對。”
婦人連連點頭。
“樹下便有一窩。”
“那就對頭咯。”
道士撿起根枯枝,在地上劃拉。
“木加卯是個柳字。句象者,蚼蟓也,是螞蟻的別稱。依我看,是你家相公夢中偶爾與柳樹、蟻穴精氣交感,再加上心有所想便做了這一枕黃粱美夢,偏生又念念不舍罷了。”
說著。
“大娘莫急。”
道士從驢背的行囊中,取出朱砂、黃紙、毛筆。
“貧道這就為你書一道符,你拿去焚于樹下,保管斷了你家相公的白日夢。”
不一陣,黃符書就,婦人趕緊接過,卻忽然一拍腦門。
“道長稍等。”
說完,風風火火就沖了出去,沒多久,又風風火火沖了回來,手上卻多了小半籃子雞蛋。
“家里無有錢財,道長莫要嫌棄。”
這下子鄉民們都有學有樣,取來了各種謝禮。
李長安從中挑了些米糧蔬果,請老里正為他做一頓飯,其余的都盡數推卻了。
………………
又過了幾番問答。
李長安發現,村民們所說的怪事,多半是自個兒胡思亂想,剩下的大半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妖小怪,最后一小撮麻煩些,但也不過一張黃符的事。
通常,這些小麻煩,民間的巫祝神婆都能解決。再不濟,殷勤拜祭灶神、門神、土地神,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驅趕陰邪。何況,這村子還在珈藍寶地門口,佛爺們就不管管麼?
道士將這疑問述之于口。
立時有人回答。
“和尚們只管索要貢品,哪兒管我等這些‘小事’?”
“早先年這左近的村子還有個神婆,可前一陣,被和尚們說是妖邪,亂棍打走了。”
“和尚們還說咱們這兒是他們的道場,除了菩薩不許有其他神像,連門神也不讓咱們貼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群情漸漸洶涌,連“禿驢”、“鬼樂官”之類的字眼兒都冒了出來。
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住嘴!”
老里正沉著臉,罵了一聲。
“莫要給道長招惹麻煩。”
道士連連擺手,笑道:
“不礙事,我這番前來,也有一件事兒想詢問大伙。我一直在追索一個妖魔,不曉得諸位有無消息?”
說著,他取出黃殼書,翻到尸佛那一頁。但見書頁上,那三頭六臂的魔物色彩鮮活,幾欲透紙而出。
忽然,場中是落針可聞的寂靜。
良久,才有人遲疑吱聲:“這不是……”
“慎言。”
老里正勃然作色。
“問了一大堆,道長也累了,就此散去吧。”
說著,竟是把村民們都趕走了。
道士沒有氣惱,只靜靜的等著老里正給他個答復。
“唉。”
老人嘆了口氣。
“道長可曉得這千佛寺三位祖師的來由?”
道士點頭,之前燕行烈也提及過這千佛寺的故事。
“空見、空性、空衍三位神僧舍身鎮魔,貧道也是佩服得很。”
“那道長可知,傳說三位神僧圓寂后,金身合為一體,就是這三頭六臂端坐蓮臺的模樣……”老里正指著黃殼書,鄭重說道,“這若是讓寺里的大師們瞧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道士雖然不以為意,但也曉得人家是好意相勸,當下只是點頭將書收起。
“卻是貧道孟浪了。”
見此,老里正松了口氣,卻又皺眉問道:“道長要打聽的,就是這個三頭六臂的妖魔?”
“那倒不是。”道士笑了笑,“臨時起意而已。”
他將在郁州城探聽到那尸僧的消息告知了理正,老人思索了片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