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志云抱著雙腿蜷縮在棚子最里面,衣服骯臟,花白的頭發胡須支楞著,神情木然,雙眼里眸光渙散。
道士試探著問道:
“鮑老師,我是小渝網的記者,我叫李長安。你聽到我說話了麼?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鮑志云木訥無言。
“我們之前聯系過呀,但前一段時間,你突然沒得消息了。”
鮑志云依舊呆滯。
李長安又接著說了幾個句,還拐彎抹角的提到了“失蹤”、“紅茅藥酒”、“火車站”等,可這鮑志云通通是半點回應也無。
道士不由悄然嘆息。
人是真瘋了,也是真的問不出東西了。
既然如此,留在這里也沒什麼用了,但做戲要做全套,道士順口問了句:“你對鹽水娘娘……”
可沒想,就這麼半句話。
在采訪中一直木訥的鮑志云卻突然抬起頭來。
他雙目直勾勾地瞪視著李長安,又忽的低頭翻出一個物件,雙手平舉在道士眼前。
老人張了張嘴。
忽而涕淚直下。
“菩薩。”
那物件正是一尊神像。
只是尋常的民間工藝,塑造、描繪還算用心,但奈何已然殘破,左臂缺失,嘴部被鏟掉一塊露出了泥胚。
但道士卻感知到了一點不一般的東西,和劉衛東家中的神像相同的東西。
神明。
或者說,是從眾生信愿,從人的虔誠拜祭中,偶然誕生的魂靈。
但在這末法之世,便是這類神明也是無根之萍,縱使拜祭不休,多半也只是懵懵懂懂難以生出完整的智慧。眼前這位也是如此,再加上丟了廟宇,損壞了法身,已然成了風中之燭,奄奄一息。
道士心思一動,伸出手指在神像上輕輕一點。
頓時他眼前忽的一花。
隨即,便見著神像幻化成一位宮裝麗人,可惜左臂殘缺,面上無口。她沖李長安盈盈一拜,而后抬起右手指向某處。
然后又搖身一變,換化作一個男子的形象。這個人渾身邋遢骯臟與鮑志云有得一比,不過鮑志云是呆滯,這個人則是癡傻。歪著頭,頂著雞窩樣的頭發,咧著嘴露出兩排大黃牙。
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第7章 傻子
“李老師?”
“李長安!”
道士恍然驚醒。
“你咋的了?”
旁邊鮑春華滿眼的古怪,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麼宮裝女神,只有這個年輕的記者突如其來的呆滯停機。
“莫事。”
道士隨口回了一聲,再瞧棚子里,鮑志云抱著神像又蜷縮了回去,而他懷中的泥塑菩薩已然沒了先前的神蘊。
李長安呼出口氣,回想起剛才看到的幻想,莫不是這懵懂神明給與的最后的指引?
他看著女神先前指著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時,鮑春華又笑瞇瞇地開了口。
“看起來也問不出啥子咯,害你白跑一趟了。”
聽這口氣,是要李長安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但這時候,哪兒能一走了之。
道士腦筋飛轉,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主意,在腦子里琢磨了一下,便笑道:
“也沒白跑,其實我這次來,除了采訪鮑志云老先生,還有另外一個任務。你們這兒不是紅茅種植示范村麼?”
鮑春華不動聲色。
“對。”
“我們主編覺得紅茅公司帶動農村發展很有看頭,讓我順便來做一個鄉野調查。”
…………
“紅茅集團是好樣的哦,幫了我們農民的大忙,帶領了大家致富。”
“洪總是好人,村里頭的公路還有小學都是他帶頭出資建成的。”
“我們村有很多貧困戶、五保戶生活困難,洪總每個節假日都發生活用品給他們。”
“原來一年下地累死累活才種點兒口糧,現在每天輕輕松松,每個月除了分紅還有工資,你說愛不愛意,洪總要不要得嘛?!”
……
李長安沿路挨家挨戶問下來,得到的全是對紅茅的歌功頌德。
不過這倒也不出乎意料,照袁嘯川所說,這紅茅集團在地方盤根錯節多年,要沒點兒本事,早被連根拔了。
道士打發走一個結結巴巴背完臺詞的大嬸,旁邊鮑春華就腆著肚皮湊了上來。這人像個牛皮糖,粘著李長安不放,但你還甩不掉他,因為這貨居然是豐順村的村長。
此時他臉上掛滿了得意。
“怎麼樣嘛?李老師對這采訪結果還滿意不嘛?”
“滿意。”
照他們說的,你們洪大善人都快功德圓滿、白日飛升了。李長安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聽了這麼多,我就得你們紅茅集團也不單是賣藥酒的,還賣的是慈善,賣的是良心。”
“對頭。”
鮑春華剛點下頭,就覺得這話怎麼有點不對頭,但還沒咀嚼出什麼味兒來。
旁邊傳來一陣嬉笑。
“傻子。”
嘿!
鮑村長氣沖沖轉過頭去,只一眼,卻是更加氣急敗壞了。
概因笑話他是“傻子”那人,正躲在路邊的小樹叢里,臟兮兮的臉上頂著雞窩一樣的頭發,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子!
鮑春華抄起一塊石頭就砸過去。
“你個傻婆娘,滾一邊去。”
可這傻子反倒不依。
“我不滾,我也要接受采訪。”
這麼一句倒是把鮑春華給逗樂,而旁邊的李長安卻有點詫異。
婆娘。
“女的?”
老實說,人臟成了這樣子,實在也辨不出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