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熟視無睹,只于薄子瑜解釋道:
“先前真人說道,那周淮曾給他父親買過吃食,我就突然想起,你捉住周淮時,我在他身上發現了許多的食物殘渣。”
“那是一種經過油炸后酥脆的面食渣滓,氣味兒獨特,由三種混成,羊油、蜂蜜、紫藤花。”
“我也曾逛遍瀟水城,據我所知如此獨特的食物。”
李長安指著身后的食鋪。
“只這有這家店的招牌‘巨勝奴’。”
道士笑著繼續說道。
“試問,在帶著變成妖怪的父親躲藏于城中,惶惶難安之際,會特意繞遠路去買食物麼?”
說實話。
道士的推斷并不嚴謹,但就像先前所言,只是在無數的可能中,作出最有可能的抉擇。
薄子瑜恍然大悟,望向了對面的巷子深處。
方才已經遣衙役們各處詢問過,四周的房子都有人出入,唯有巷子深處的一間大門始終緊閉。
“道長。”
新捕頭期期艾艾靠過來。
這廝先前被上頭下了嚴令,要他盡快解決掉妖怪。可即便他有心立功,手下的差役可沒什麼拼命的理由,所以只好又腆著臉向李長安討好。
李長安懶得理他,只問薄子瑜。
“黃符呢?”
“在身。”
道士點頭。
“走。”
第29章 夜雨
天光將盡,暮色昏暝。
“嘎吱。”
房門緩緩打開,聲音回蕩在死寂而黑暗的房中,顯得尤外刺耳。
薄子瑜深吸了一口氣。
艷紅的薄光自他身后涌入房中,將影子拉扯出一個怪異的長度,向著黑暗深處延伸,再延伸,直至觸及一面瘦骨嶙峋的脊背。
“周全?”
這是周淮父親的名字。
脊背的主人沒有回應,他只是一絲不掛地蜷縮在房間最角落,后腦輕輕晃動,露出頸部指甲大小的鱗片。
他的臉埋在陰影里,咀嚼著含混的話語。
薄子瑜聽不清,他握緊了刀,跨入房中。
才發現,腳下的質感不是堅硬的地面,而是柔(和諧)軟而粘稠的淤泥。
在這時。
最后的殘陽全然沉入西山。
夕日余光便從房中、從薄子瑜的身邊迅速抽離而去。
天地驟然昏暗。
房內竟也在一瞬之間變得伸手難見五指。
年輕捕快吃了一驚,慌忙取出火折子。
須臾。
柔和的光蔓延開來。
薄子瑜卻提緊了心肝。
只因在光照的邊沿,隱隱有個枯瘦的輪廓在微微晃動。
俄爾。
那輪廓慢慢靠近,終于,于昏暗中浮出一張怪異的面孔。
氵顯漉而稀疏的長發,渾圓的眼眶渾圓的眸子,以及像魚類一樣凸出的薄唇不住開合著。
薄子瑜這次終于聽清了。
它說。
“餓。”
薄子瑜汗毛倒豎。
毫不猶豫,拔刀就砍!
然而,刀鋒只遞出去一半,地上卻突而竄起條泥濘構成的觸手,柔(和諧)軟而又堅韌,將刀鋒死死裹住,不得寸進。
也在同時間。
薄子瑜牙關一咬,一直默誦的法咒自齒縫迸出。
“急急如律令!”
伴著話聲,貼在刀脊上的黃符立時燃起。
那些泥濘便在刀鋒下,寸寸崩解,甚至于刀尖點點遞進,刺入了妖怪干瘦的胸膛,猩紅的血順著刀身蜿蜒而下。
但也到此為止。
符火亮起之時,便有劇烈的“嗾嗾”聲響仿佛讓滿屋的黑暗都沸騰起來,更多的“觸手”自泥濘中竄起,將刀鋒層層裹挾,須臾,就化作個不斷蠕(和諧)動的泥繭,并朝著薄子瑜持刀的手包裹而去。
薄子瑜當機立斷,急急抽身而退。
口中爆喝。
“還不動手!”
回應他的一聲巨響。
房梁轟然洞開,木櫞碎瓦紛紛而墜,就如同幾章前,虞眉夜襲大牢時一般,李長安手持利劍拍梁而下。
俎鬼的反應不可謂不迅捷,本來追向薄子瑜的“觸手”匆匆收回,于頭頂構成一道泥幕。
雖只是稀薄一層,可卻在翻涌之間,隱隱透出些冷硬的質感。
可是。
“斬妖”之下,一應邪術妖法皆是虛妄。
道士只將青芒一揮,俎鬼構建的泥幕頓時劃開一道巨口,李長安已然乘機突入,踩在措手不及的俎鬼肩上。
而后,一把揪住它氵顯滑的頭發,將那張半人半魚的面孔掰扯過來。
于它眼中,李長安只看到混亂和狂怒;于它身上,只聞到血腥和妖臭。
于是劍鋒揚起。
“安息。”
旋即。
長劍至其口中直貫而入。
血泉涌出,泥幕墜落。
俎鬼已然斬于劍下!
薄子瑜見狀,一直緊繃的身心終于松弛下來,更是一個踉蹌不穩,跌坐進了泥濘。
李長安抽劍,振去污血,還劍歸鞘,沖薄子瑜豎了個大拇指。
“干得好。”
薄子瑜雖不曉得這手勢是何意,但還是咧著嘴點了點頭。
極度的緊張后就是極度的疲憊,他實在也沒什麼力氣多話了。
道士由得他歇息,徑直推開門。
小巷外頭,一幫衙役們正在探頭探腦,道士忽而起了玩心。
“捕快,洗地啦!”
…………
房間不大。
捕快們一擁而入,很快就搜了個底朝天,沒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只找到了周淮口中的收糞人,或者說收糞人的遺骸。
這個可憐人已被啃食一空,連頭發都被俎鬼咽進了肚子,除卻幾根骨頭,就只有一個陶罐里存放著的一副心肝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