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時此地。
緊追不舍的虞眉尚在十步外的巷口,水道卻在五步外的巷子盡頭。
“咔。”
那是骨節扭斷的聲音。
“呲。”
這是血液噴濺的響動。
俎鬼隨手拋下斷臂,用著僅剩的手臂從藤蘿叢中猛然彈出。
手掌穩穩落在青石板上,只消再一撐躍,便能投入水中,逃脫升天。
但還未來得及發力。
第四枚定魄針卻如附骨之疽,越過小巷,穿過藤蘿,悄然沒入它僅剩的肢體。
俎鬼終于徹底僵住,倒在距離水面的一步之地。
到此為止呢?
不。
只見它奮力昂起頭顱。
“啪嘰”一聲。
腦袋連著脖頸,脖頸連著一截血淋淋的魚軀,竟從胸腔中鉆了出來,以人頭魚身的怪異姿態,越過這一步之遙,就要投入水中,從此逃脫升天。
可惜。
雨幕后傳來從容的敕令。
“吾奉臨水夫人急急如律令。”
那看來空無一物的水面上,突然浮現出一道漁網,并猛然收緊將懵逼的俎鬼網入其中,而后帶著它倒飛而回,又復跌入藤蘿狼藉的小巷,跌在了虞眉的腳下。
……
小巷逼仄。
柔風細雨灌進來,竟然也顯出幾分凌厲。
人與妖。
兩廂對視,依舊無言。
虞眉只是抽劍,揮劍。
“鏘!”
關鍵之時,從旁探出一柄長劍堪堪封住了虞眉的劍刃。
虞眉立時抽身而退,冷冷注視來人。
李長安喘了幾大口出氣,一劍又將蠢蠢欲動的俎鬼釘在地上。
這才對虞眉笑道:
“還請手下留魚。”
第31章 腹中蟲
雨勢早頹。
冷風裹著細雨灌入狹巷,竟也顯出幾分凄厲模樣。
虞眉隨風而動,悄然無聲落在積水與落花狼藉的青石板上。
纖細而有力的腰肢下頭,霜白的劍刃與火紅的裙擺相互襯映。
她依舊一言不發。
只將鬼面之后,兩道冷峻的眸光投過來。
大有一個解釋不對,就挑翻昨日盟約,就在這時,就在此地,再斗過一場的意思。
李長安將俎鬼釘在劍下。
沉吟了一陣。
沒有急著解釋救下俎鬼的緣由,卻是反問了一句。
“虞姑娘,你口中的妖疫能否治愈?”
“絕無可能。”
“你們試過?”
虞眉的回答斬釘截鐵,李長安的反問也是脫口而出。
然而,這一句問出去,卻是泥牛入海,沒得到半點回應。
李長安蹙起眉頭,心中漸漸了然。
鎮撫司所司何職?
即主管天下妖魔鬼怪巫覡僧道事,巡查鎮壓諸般妖異災變。至于平民百姓的安危禍福、身家性命,不在其職責范圍之內,更加也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此輩行事多有酷烈之舉,常為江湖與士林所不齒。
然則,這才是鷹犬本色!
像燕行烈、龍圖那樣的,反倒是少數“本末倒置”的異類了。
“人能染病變成妖,妖如何不能治愈變回人?”
道士毫不客氣地質問。
“你們可有嘗試過治愈的可能,如果沒有,如何就敢濫殺無辜?!”
這次。
虞眉終于有了回應。
“殺人吮血,哪得無辜?”
“此乃妖變所致,非其本性。”
“墜入魔道,勢難回頭。”虞眉的聲音冷得像塊冰,“救得一人又如何?只要元兇尚在,妖變不絕。拋下細枝末節,加緊時間追索元兇才是正理。”
這番“正確”無比的話,說得李長安是搖頭失笑。
“如此說來,一人不足救?”
“不足。”
道士深吸了一口氣。
“好,好,好。就算此人吞妻食子,殺不足惜。
可下一次呢,又有無辜之人不幸染疫,該當如何?”
虞眉的回答十分簡單。
“殺了便是。”
李長安簡直被她給氣笑了。
“一人染病殺得,可要是十人呢?百人呢?千千萬萬人呢?闔城妖變,闔城誅絕?”
道士冷笑著拱手一禮。
“若是如此,可要請虞大人你自行擔待些了。貧道貪生怕死,可不想萬妖噬身,只落下點兒骨頭渣子。”
這話出來,兩頭的氣氛是降到了冰點。
狹巷里,兩廂無言。
唯余雨凄風哭,伴著俎鬼的痛苦呻吟斷斷續續。
好半響。
就在道士以為對方耐不住要動手之時。
虞眉卻默默收劍歸鞘,算是給了個緩和的信號。
李長安也順坡下驢,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態,耐心勸說:
“再說,殺人只是治標,找出元兇才是治本。”
他指著腳下的俎鬼。
“這廝保留著為人時的智慧,甚至于能在白日偽裝成正常人誆騙我們,指不定就曉得些幕后元兇的……”
話沒說完。
“道長……”
巷子外的周宅后門處,一聲呼喚戛然而止,緊接著,薄子瑜的聲音冒失響起。
“莫慌,我來助你。”
助你個大頭鬼。
李長安才腹誹一句,對面虞眉紅裙浮動便要避讓而去。
他急忙叫住她:
“且慢。”
虞眉望了一眼巷口,小聲道:
“我還不能暴(和諧)露身份。”
“我知曉。”
李長安點了點頭。
這虞眉一直假面示人,行動時也遮遮掩掩,乃至于引來官差圍剿。若是一早就亮出身份,哪兒會有縣衙張榜懸賞的事兒?不過她這麼做,想必是有所顧忌,有所圖謀。
道士早就察覺到這一點,所以也沒把兩人之間的事情告訴過他人。
不過眼下叫住她,卻是為……
“貧道不精法術,沒有鎮壓妖魔的手段,還得借姑娘定魄針一用。”
先前對付另一只俎鬼,以及上一次的虎姑婆,李長安都隱隱抱有活捉的想法,但奈何手上確實沒有濟事的法術,只能草草斬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