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丐幫”又是真切存在的。
就像肉行、酒行等行會,一個城里約麼有那麼一兩個。為首的叫做“丐頭”或“團頭”,通常并不乞討,只依靠盤剝其他乞丐發財。
窮人的兒子一定是窮人,乞丐的頭子不一定是乞丐。
所以,在張少楠領著薄子瑜、李長安到本地丐頭的巢穴,迎面一棟寬闊富麗的宅子,也是理所當然。
宅子圈著一排粉白墻,瞧得見花樹與閣樓高出墻頭。大門處,只見門檻,不見門板,用意大抵與小說里丐幫凈衣派弟子在綾羅上打個補疤一個意思。
意思意思的意思。
門前散著幾個捉虱子的乞丐,見了三人,跟老鼠見了貓,“唰”一下全躥回了門里。
張少楠見怪不怪,帶著道士兩個跟了進去。
…………
進門是間寬敞庭院。
剛進來,空蕩蕩不見個人影。
馬上,聽見幾聲口哨。
走廊、廂房、墻角各處,呼啦啦就“長”出了一大幫子乞丐,癩頭的、瘸腿的、眼瞎的,少說四五十號人,把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人堆里,還隱隱瞧見些健壯漢子,神情彪悍,手里提著明晃晃的刀槍。
“你這些朋友……”道士呵呵一笑,“看來不怎麼夠朋友嘛。”
“道長見笑。”
張少楠面無表情。
“無非是走動太勤,難免打得火熱。”
而后,竟迎著乞丐們不怎麼友善的目光,向前一步,抱了拳。
“孫團頭何在?”
聲音響得似平地起雷。
“還不快些出來見客!”
然而。
久久沒有回應。
只有乞丐們沉默的目光圍攏過來。
就在薄子瑜有些不耐煩時。
“我家團頭豈是什麼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
前方的人群裂開條縫隙,一個壯實的漢子抱著雙臂,吊兒郎當抵近了張少楠面前。
一對吊梢眼來回打量。
“要是張大來了,興許還能賞個薄面……”
話到這兒,他裝模作樣一拍腦門。
“哦,是了。張大死了!”
乞丐堆里頓時掀起陣陣哄笑,數不盡的污言穢語、嘲諷謾罵從四面八方仿若浪潮滾滾而來。
啪!
“浪潮”戛然而止。
吊梢眼捂著臉,踉蹌退了幾步,嘴里咕嚕幾下,吐出了一顆帶血的牙齒。
張少楠甩了甩手。
“再敢亂吠,扒了你的狗皮!”
吊梢眼愣愣盯著張少楠,眼珠子越瞪越瞪大。
終于。
“給我打死他們!”
立時,乞丐們群情洶涌,場面再度沸騰起來。
重圍之中。
李長安冷眼捉住劍柄。
他向來對這種抱團的職業乞丐無甚好感,這些人中可憐人雖說不少,但可惡、可恨、可殺之人同樣也不少。坑蒙拐騙、殺人放火、采生折割何時少得了他們?
道士的眸光隨意掠過人群,在一幫子乞丐里挑肥揀瘦,尋思著砍翻哪幾個,才能最快地嚇散這幫烏合之眾。
那些個藏在人群里,挎著刀槍、蹦得最歡的,名為乞丐實為打手的漢子自然最受“青睞”,只可惜道士拿眼挨個掃過去,這些漢子就像被刀架住了脖子,莫名就老實了下來。
少了這些中堅力量,吊梢眼鼓噪了半天,愣是沒有一個乞丐真的上前。
這邊三人見了,也不急著動手了,到要看看這幫乞丐能耍出什麼門道?
于是一方身在重圍卻冷眼旁觀,一方人多勢眾卻色厲內荏,讓場中看來頗為滑稽。
好在,沒多久。
“放肆!”
人群后頭突的響起一個聲音,這聲音不大,卻壓下了滿場嘈雜。
“貴客當前,怎可無禮?”
“曉得這兩位是什麼人麼?那位差爺可是如今衙門里的紅人,旁邊那位道爺更是斬妖除魔的豪杰,是咱們這些低賤的乞兒能夠招惹的?”
人群分開一條甬道,富商打扮的男人小跑著過來,照面就笑吟吟行了個禮。
“我說今兒晨門檐上怎有喜鵲叫喚,原來是李道長和薄班頭大駕光臨。”
這人穿著云紋打底的鴉青色錦袍,抬起臉來,白凈里透著和善,只可惜似乎眇了一目,扣上了個黑眼罩,讓臉上的溫吞減了幾分。
留下顆獨眼還算靈動,轉了轉,彷如才瞧見張少楠。
“嚯,還有張家二郎麼。”
…………
“……事情便是如此,還請團頭譴人相助。”
正堂里。
群乞環侍,主賓落座。
張少楠把妖變之事挑挑揀揀說了一些,便請這位孫團頭派遣手下的乞丐,探查妖怪蹤跡。
畢竟,在這城市之中,有什麼人比數目眾多且天生不引人矚目的乞丐們,更適合查探街頭巷尾隱藏的妖異呢?
那孫團頭聽了,也是連喝了幾杯熱茶壓驚。
“駭人聽聞!駭人心神啊!”
可末了,對張少楠的要求,他卻沉吟起來。
“只是……”
薄子瑜心急:“只是什麼?!”
孫丐頭笑道:
“班頭莫急,非是小人不肯效力,只是兄弟們跟著我無非是討口飯吃,最多活著少受點兒欺凌,死了有一張草席。可要讓他們去監視、查探什麼妖怪,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
薄子瑜雖然性子莽撞,但也在市井上廝混多年,哪里聽不出對方言不竟實,當即拍案呵斥:
“推三阻四,信不信我拆了你這乞丐窩!”
“信。”
丐頭笑呵呵點頭。
“薄班頭要拆我這宅子,我哪兒敢攔著?只是城里的貴人們讓我約束群丐,我也是萬萬不可違背的,只好換個不礙眼的地方再建個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