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賣蒸餅的王大娘,妖變后就愛拿舌頭裝作嬰孩騙人。”
少女附墻傾聽一陣后,扭頭打量李長安。
“你這毛毛躁躁的道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閑逛作甚?不知夜中百鬼出行麼?”
道士被訓得摸不著頭腦。妖變?百鬼夜行?這夢古靈精怪的,不像美夢,倒像噩夢。
“虞大人……”
“大人?道士你認錯人啦。”少女卻飛快打斷了李長安的話,“我才不是什麼大人哩。”
“你是?”
少女聞言哈哈一笑,挺起胸脯,叉起腰,原本消瘦的臉蛋兒上笑出兩坨膠原蛋白,彷如一下從帥哈變成了二哈。
哈氣滿滿:
“女俠!”
李長安:“……”
好吧,這貨絕對不是虞眉,至少不是李長安印象中的虞眉。
道士還想再套些話,女俠卻突然昂頭警覺,側耳傾聽著風中的動靜。
“貍兒樓那邊好似又出事了,得去瞧瞧,可這毛躁道人……”
她碎碎叨叨的,滿嘴嫌棄。
“呆在外頭不是法子,得先找戶正常人家避一避。”
目光一頓,落在對面的沿街商鋪。
…………
“記住!千萬不要點燈。”
這是女俠離開前,反復提醒的話。
隨后,她便同突然出現一般,又突然地消失而去,把一肚子疑竇的李長安留給了商鋪里的人家。
這戶人家只一對母子,夫家姓舒,娘家姓毛,開了家早餐鋪子維持生計。
這家人很是好客,并不為道士的深夜突兀到訪而介意,反而是殷勤為道士張羅床鋪、被褥,奉上洗漱的木盆、帕子、清水。
只不過。
這一切都是在漆黑中進行的。
屋內的所有門窗都封得十分嚴實,屋內也無燈火,幾乎不見著一絲光亮。
李長安摸索到桌子前坐下,屋內發生的一切都從問答中得之。
實在讓人懷疑這一家人都是瞎子,可瞎子又能如何經營店鋪,而且——李長安微微一嗅,鼻端便聞道一股子濃烈的臊臭味兒——如此惡臭又如何能招攬食客?難不成賣的是榴蓮拌臭豆腐?
是不是該祭出沖龍玉,辨一辨這臊臭中是否掩藏著妖……等等!李長安暗叫不好,自己越發被這夢境影響,竟然對夢中的邏輯較起了真。
而這當頭,孩子送上了一盞沒點亮的油燈,母親則端上了些吃食。
“家里沒有準備酒肉,只有幾個蠻頭和一些豆子,道長若是餓了,不妨將就吃上些。這夜深了,我母子倆就先告退了。”
腳步聲漸漸離去。
李長安不動聲色,摸索著桌上的吃食。
蠻頭渾圓,硬得硌手,摸上去像是人的顱骨;豆子裹著種黏糊糊的的、帶著鐵腥味兒的液體,仿佛泡在血漿里的指骨。
真的是吃食?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李長安方作此想,腦中卻響起女俠離開前反復那一句“記住!千萬不要點燈”。
不點燈?
在先前的三十七個美夢中,李長安幾乎能任憑想象變幻萬物,可到了這一場夢境,感官真實了,受到的制約也更大了。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變出了一小盒火柴。
劃燃,點亮油燈。
光明緩緩擴散,籠蓋這方寸之地。
也映出了桌上冷得發硬的蠻頭和煮得粘(和諧)稠的豆子。
兩道輕微、潮潤、臊臭的鼻息撲上眼瞼。
李長安抬起頭來。
昏沉的火光躍動里,母子倆的臉直勾勾對著自己。
第53章 夢兆六
這不該是人的臉。
左邊那一張是孩子的。又長又深的橫紋自額頂一層層鋪下來,把眼睛遮掩得只剩兩點兒幽光。往下,是奇峰突起的巨大鼻頭。再往下,便唯有一對支出唇外的大門牙和幾乎沒有的下巴。
像一只幼鼠。
右邊那一張是母親的。她的面部覆著淺淺一層短毛,臉蛋兒圓,眼睛更圓。一對豎眸嵌在眼珠子里,在燈火下,映著幽綠的慘光。
似一只老貓。
貓母鼠子?
李長安已然按劍在手,隔著燈火,冷眼對視。
他從母子倆的眸子瞧見了蓄勢待發的自己,想來母子倆也從他的眼睛里看見了彼此。
于是……
“吱。”
鼠子首先作聲。
李長安神色一凜,劍才出鞘半寸,卻訝異發現,對方沒撲向他,反倒往地上一滾,見得一條光禿禿的又細又長的肉尾巴從褲子里甩出來,在空氣中打了個響,人已化作團模糊的影子,貼著地面,猛地躥了出去。
“喵嗷!”
耳后凄厲的貓叫直讓人汗毛倒豎。
李長安連忙回轉目光,桌邊卻空無一人,只一套衣衫遺留在地。
哪兒去了?
他連忙再看。
卻見在燈照的邊沿里,一副豐潤而白皙的身子蹲伏著,脊背微微彎曲,勾勒出一條柔和的曲線。
她的一只手貼在唇邊,舌頭慵懶地腆舐著,另一只手,卻死死壓住了一截尾巴尖。
鼠子的尾巴尖。
“吱吱吱!”
鼠子怪叫著四腳亂蹬,拼命掙扎,可那看來柔弱的手臂卻紋絲不動。他掙脫不開,急切之下,用大門牙回身撕咬。
啪!
卻被一巴掌拍在頭上,暈乎乎栽倒在地。
貓母慢條斯理腆了腆手背。
突然俯身。
刺啦。
血液噴濺,腥臭蔓延。
竟是咬掉了自己孩子的一條手臂。
而后毫不在意地隨口甩到一邊,拿手背拭去嘴角的殘血,均勻地涂抹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