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麼?!”
他又驚又怒,不曉得張易是受了妖魔的蠱惑,還是一開始就是內鬼。
他并不信任對方,畢竟在他這個捕快看來,張易這類刀口添血的江湖客,為了錢,什麼干不出來?
面對這聲飽含敵意的質問與人群聚來的惶恐目光,張易把手中刀攥得死死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卻不是對著馮翀,對著虞眉,對著薄子瑜,更加不是無知而懦弱的人群。
游俠兒死死盯住被他劈飛的男子。
“你是誰?”
張易的刀又快又狠,從左肩到右肋,幾乎把男子砍成兩截,通常,人們稱呼這種人叫“尸體”。
尸體不會說話,可人群里卻響起驚疑不定的低呼。
概因有聰明人發現,這人既不是金家三十七口中的一員,身上也沒有穿著衙門公服。
他是誰?
從哪里冒出來的!
這節骨眼兒上,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挑動人們緊繃的神經,更何況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呢?可奇怪的是,在這之前,居然沒有任何人察覺。
人們相繼發現了這一點,驚疑的低語愈來愈多,卻在某一瞬間,戛然而止。
因為。
尸體站起來了。
像是午睡初醒。
“尸體”自血泊中慢悠悠起身,施施然撣了撣衣襟,身上傷口與血污居然如同撣去灰塵一般消失不見,完好無暇地站在了眾人面前。
尋常的容貌,尋常的衣作,并無任何特殊之處,卻怪異地使人聯想起游走街頭賣藥的郎中。
“我是誰?”
那人自顧自笑了笑,手里卻多出了一塊木牌,一塊神主牌,一塊本該放在法壇上的神主牌。
馮翀瞳孔一縮,詫異之余,表情已然有些猙獰。
所謂壇儀,實際上就是道士自個兒打不過,呼叫祖師、神靈助拳。所以一場壇儀厲害與否,便在于請來的神力多寡。
可要是壇儀完成,神主牌卻丟失了呢?
馮翀聲嘶力竭。
“攔住它!”
游俠兒聞聲而動,比他更快的是虞眉,早已化作鬼魅疾進,紅影翻飛里一點寒芒迸出。
可是。
咔。
聲音很小,是木牌折斷的輕響。
嗡。
聲音宏大低沉,是法陣玄光破碎的轟鳴。
虞眉先到,劍尖卻攪入一團突兀出現的旋風中,竟是發出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旋風又是一漲,向著虞眉席卷而來。風聲嘶嚎,彷如無數鋼刀利刃相互絞磨。
虞眉無奈,抽身而退。
張易后至,長刀一展,砍向了那人的脖頸,可是耳中突然聽得猿啼聲,一只黑如煤炭渾身沒有丁點兒毛發的猿猴就擋在了眼前,張開身子,任由刀鋒劈斬。
數息之后,張易喘息著退回法壇,雙手虎口流血,刀身密布裂紋。
而此時。
屋內,身形如鼬雙臂如鐮、貓大如虎尾生雙叉、人頭蛇身鱗片青黑、色黑如炭渾身無(和諧)毛……十數只奇形怪狀的妖魔一擁而入。
屋外,濃霧翻卷,隱隱聽得刺耳的嚎叫,瞧見怪異的身形,似乎還有更多的妖魔潛藏其中。
群妖拱衛里。
那人笑道:
“聽聞諸位正在尋某。”
“今日特來相見。”
第56章 夢兆九
夢中。
月夜水鄉。
青石巷道,薄薄的霧氣漫出來卷過石橋。橋下,無聲倘佯的水波上,烏篷船兒微微搖晃,一副繁華落幕后的淡泊恬靜。
可惜……
“轟!”
臨街閣樓上驟然爆起煙塵,殘磚碎瓦飛濺里,斷肢血雨紛紛而下。
兩道身影沖出月空,落在血雨“簌簌”潑灑的石橋之上。
兩人落地的姿態不可謂不輕盈,卻踩得橋面中央凹陷,緊接著,橋面兩側突兀翹起,猛地往里一合。
橋底翻轉過來,竟是一張巨大的怪臉,眼睛彎成一條細縫,腮幫子鼓動著,仿佛在咀嚼著什麼美味的食物。
可很快,石橋妖怪愜意的神情突然凝固,眼睛和腮幫子同時鼓到了極致,便有凜冽的劍光自石縫中漏出,旋即,這劍光大漲,妖怪霎時間支離破碎。
亂石堆里,少女一邊提劍亂砍,一邊崩潰大喊: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沒有觸動契機,為什麼大家都變成了妖怪?!”
還能為什麼?
旁邊的李長安暗自嘀咕。
還不是馮翀一走,你這夢境主人家被魘謀了朝篡了位,這夢中的江山不屬于你了唄。
不過這時候,也沒功夫細說,后頭還有追兵咧。
李長安一把拽住無能狂怒的少女,就往橋邊一個青石巷道鉆去。
才進巷口。
巷子深處忽的冒出十來張人臉,人臉后卻不是人的軀體,而是類似蚯蚓的蟲軀,他們相互交纏著蜂擁而來,瞧得人頭皮發麻。
“不可能!”
少女又瞪圓了丹鳳眼兒。
“丘伯伯一家子只在城墻根下活動,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管它可不可能,逃命要緊!”
道士提住她的后領,三兩下,躍上屋脊。
時值云翳消散。
夜空呈青灰色,彷如死人的背脊,血月就是皮上的爛瘡,涌出源源不絕的腥臭月光浸泡小城。
極目遠眺。
月光下,或凄厲、或古怪、或刺耳的嚎叫此起彼伏,無數奇形怪狀的妖魔從深巷、從人家、從街頭、從水底,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要將這妖城中唯二的活人分而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