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小姐將他的腎臟活生生挖出來,又把手里的爛肉填進去,老人所受的折磨才終于結束,只是眼中神光已然渙散,再無聲息。
林小姐面不改色,只熟稔地將新鮮的腎臟換進兒子的身體,又為兒子穿上皮膚,縫合開口。
不多時。
兒子又變回那個俊秀的小郎君。
孩子指著心口,昂著頭問林小姐:
“娘親,爺爺的心好像也爛了哩。”
“活人的臟器在死人的身子里,終歸是要腐爛的。”
“娘親,外頭有人偷看哩。”
“不用怕,是你爹爹。”
“爹爹會生氣麼?”
“不用擔心,正好你阿爺的心肝脾肺腎都用完了。”
…………
不對。
李長安不自覺皺起眉頭。
這故事十分不對!
不是太假,而是太真。
世上哪兒有那麼多才子佳人、人鬼情深?多的是見色起意、始亂終棄,是厲鬼報怨、妖魔食人?
但是,坊中的戲曲講究的就一順耳,無論開頭如何曲折,結局一定是美好的,可金鈴兒講述的故事,結局未免太黑暗驚悚了些。
單聽那唱詞兒,“扯出腸子系紅繩,剜胸刨腹終不改,掏心掏肺情深深。”聽進耳朵,鼻子都好似能聞到血沫兒……
“道士,醒來!”
第80章 故人
冷風冷雨也涼不了席上的熱鬧。
臺上金鈴兒唱到動情,高音清越入腦,低吟婉轉抓心,到了劇目間歇時分,屏氣凝神許久的聽眾們才終于能放聲叫好。
金鈴兒頷首謝禮,旁邊的老蒼頭也趁機捧個銅盤下來討賞。
第一排的聽客最是著迷,他面泛潮紅,豪不吝嗇,當下一把撈起衣擺,用指甲叩開皮肉,左手掰住肋骨,右手只往心堂里鉆。
眨眼間。
“波。”
干凈利落的扯斷聲后。
一顆鮮紅的心臟便落在銅盤,還微微跳動。
他口涌黑血,漫濕衣襟,大叫道。
“賞!”
院子里沉寂了片刻。
而后。
“好!”
“張掌柜的大氣!”
“金姐兒的曲子就值這價!”
……
張掌柜的已然僵撲在桌,大抵是聽不到這些個贊譽了,而老蒼頭已端著盤子,走向了下一位聽客。
臨座是個富態的商人,也是豪爽人,二話不說,抽出把匕首,從自個兒肚臍下刀,再沿刀口扒開肚皮。
頓時。
黃橙橙的脂肪混著紅通通的腸子往地上直淌,他不以為意,要把肝、膽、脾、腎挨個摘下,可終究氣力不濟,才摘了一個腎,便氣絕而亡。
蒼頭很是貼心地幫商人把手里的腎臟放進盤子,這才踩著血腳印,往下一桌討賞。
適時細雨微風吹拂,燈籠搖晃,燭火微曦,酒水灑濺、杯盞狼藉的宴席上,聽眾豪賞如雨,美人紅唇輕笑。
道士飲下一杯冷酒。
潤物無聲。
好手段!
“覺醒的是金鈴兒和老蒼頭!”
酒神的“真相”姍姍來遲。
“我想起來了!”
“這倆妖怪是俞梅在淮陰降服的一對鬼母子,不曉得從哪里弄來一篇《太陰煉形法》殘章,專門取人五臟,意圖以邪術還陽。在當地強占了一處雨神廟,誘使鄉民供奉,積年香火后,竟也得了些的行云布雨的神通。”
“這倆妖怪剛剛醒來,還在虛弱之中,要殺它們,就趁現在。”
可是,道士既沒有動手除妖,更沒有逃走的意思,只將目光注視在前方席位的一個客人身上。
那客人雙目微闔,身子輕輕搖晃,好似正沉醉在金鈴兒的詞曲之中,不可自拔。
但道士卻注意到,他的后頸的皮膚上,正冒出一枚又一枚細小的鱗片。
竟也有覺醒的跡象!
是被鬼母子妖氣所激?還是求生的本能驅使?
道士若有所思。
不管是哪一種,好似都大有文章可作。
酒神又在耳邊催促。
“道士若不想動手,就趕緊離開。別忘了!還有藤妖和幻蝶。”
這話倒是給李長安提了個醒,一兩只才醒來、餓得虛弱且瘋狂的妖怪沒什麼威脅,但若招來了虞眉和郎中,暴露了自個兒,那可就壞事了。
不再磨蹭。
李長安把壺里的殘酒一飲而盡——雖說是精氣所化的虛幻之物,但滋味兒著實不錯——提著竹箱,便起身要離開。
他倒不擔心倆妖怪會纏住自己,畢竟沒道理放著眼前的肥肉不吃,反而去追逐一個難纏的對手。
可才起身,場中有了新的變化。
第三只妖怪醒來了。
不是后頸生出鱗片的客人。
在前排某席,堆滿臟器的銅盤當前,一個長臉酒客面色掙扎,刀尖兒在肚皮上比劃良久,終于……!整個腦袋變作一個油光水亮、黑到發青的驢頭。
李長安差點兒沒把剛喝進去的酒給噴出來,下意識就抄起了竹箱里的長劍。
然而。
幾乎在同時之間。
“嗚嗚”
一種怪異的長號聲突兀闖進院子。
這聲音巨大且刺耳。
像是把鋼鋸塞進人的腦子里來回拉扯,使道士幾欲嘔吐,他咬牙正要誦詠《凈心神咒》。
“太上……”
然而。
號聲驟然消失,正如它突兀出現。
不同的是,號聲后。
世界是天差地別般的死寂。
風聲停了,雨聲也停了,甚至連酒席間喧囂也一并消失。
李長安詫異抬頭,瞧見雨珠一粒一粒浮在空中。
這一幕何其熟悉。
扭頭四望,果然,酒席間像是按下了暫停鍵,住客們包括驢頭人都保持著長號響起時的姿勢,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