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打了個抖擻,廢話戛然而止,神情驀然呆滯。
“你是誰?”
“常大朱。”
“緣何在此?”
“偷錢累了,借他家睡一宿。”
“這家主人呢?”
“顧老三出遠門了。”
“顧田氏呢?”
“被山上水月觀的道姑接去出家了。”
什麼?!
虞眉冷不丁心頭一亂。
她和李長安兵分兩路,一者負責刺殺城中大妖,一者負責擄劫太歲妖,也就是顧田氏。
可沒想她方趁夜潛入顧家,房子里卻只有一個滿臉痞像的男人。
更沒想到,竟得到一個太歲妖被百幻蝶帶走的消息。
計劃尚未啟動,似乎就要夭折。
難不成……
她一顆心緩緩往下沉。
手中薄如蟬翼的劍似乎都變得沉重起來。
不。
劍的確變沉了。
她凝目瞧去。
那男子擺脫了她的法術,卻又不知發了什麼癲,正含著胸,低著頭,把劍身夾在下顎,混不顧脖頸被利刃刮得鮮血橫流。
他咧著嘴仿佛是笑,在寂靜的房間里輕聲呢喃。
“嘻、嘻嘻,她出家了,可惜浪費了一身雪白滑(和諧)膩的好皮肉,好肉……”
他裂開的嘴角,涎水沿著胡須直淌。
虞眉知道這是這麼回事。
妖變罷了。
她劍尖一送,留下已然半蛻形的尸體轉身而去。
事情更麻煩了。
第85章 無題
披散的發絲被血汗粘粘遮掩了視線。
馮翀卻不敢稍稍抽出手拂開。
他雙手結印,竭力催動法力,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法術。
“太陽真火,鑄汝真形。”
急促的詠咒中,他身前一團熊熊的火焰里,一只金色的鳳鳥翎羽漸豐。
然而。
“助吾習化,威攝萬兵,急……”
忽的。
一柄寒光凌冽的劍刃鬼魅般遞出,直取脖頸而來。
正卡在火法將成未成,自己又無力施展其他手段的時機。
不得已。
解開法印,雙掌一合。
眼看就能振翅而出的火鳳啼出一聲哀鳴。
轟然爆開。
洶涌火浪逼退了要命的劍刃,也將馮翀自個兒狠狠拋飛出去,砸進了街尾小巷巷口。
顧不得反噬讓胸口劇痛、喉嚨發甜。
他手腳并用爬起來,一頭就扎進了漆黑狹巷。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
從雙方交手的一剎那,他就幾乎被逼到絕境。
原因無他。
這鬼面人仿佛有一種未卜先知的本領,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伎倆,洞悉他所有的動作,并每每能在法術完成之前,遞來致命的一劍。
讓他一身的道法修為,都幾乎成了無用之物,反倒因法術被強行打斷受到了不小的反噬。
要不是還有些保命的手段,自個兒早就成了劍下亡魂。
咬牙切齒之際。
眼角的余光里驚惶瞥見,一道寒光席卷而至。
馮翀奮力扭身躲避,可以他稀松的身手哪里躲得開這道迅捷的劍光,劍鋒毫無疑問落在身上,斬碎滿身青光。
“最后一道護身符了。”
馮翀腦中才升起這個念頭,腰眼上便重重挨了一擊。
整個人打著旋兒拋飛出去,“嘭”一下砸在墻根之下。
顧不得喊痛。
抬手就甩出了數張符箓。
然而,黃符落處,卻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人影。
對。
就是如此。
對方彷如自己肚皮里的蛔蟲,自個兒每一步動作,都在鬼面人的預料之中。
反擊?
有哪里做得到呢?
馮翀突然有種預感。
也許今夜難以幸了。
只不過……他咬了咬牙,掐訣一引。
“疾!”
符箓盡數引燃,匯成巨大火團,塞滿整個窄巷。
他翻身奮力逃跑。
……
瀟水人多地狹,房舍擁擠。
各路寬窄巷子連在一起,仿若迷宮。
這一帶地形,馮翀還算熟悉,勉強能憑著曲折的巷道和一些小手段躲開鬼面人越來越凌厲的劍鋒。
然而,一味逃跑終有盡時。
他又一次躲開致命一劍,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并鉆進一條巷子時。
前方等待他的,是一道高聳的墻垣。
死胡同?
完了。
他慘然一笑,倉惶回首。
月光皎皎,巷道幽深。
鬼面人從墻頭一躍而下,彷如蒼鷹撲擊。
劍光連著月光。
熠熠生輝。
燦得刺眼,冷得鉆心。
快得只一眨眼。
噗呲。
胸膛一涼,熱血順著冰冷的鋼鐵流淌。
馮翀的身軀驀然一滯,頭顱無力垂下,左手無力在空中扒拉了幾下。
他的臉埋在陰影里,嘴唇嚅囁著。
聲音很小,但足夠清晰。
他說的是:
“抓到你了!”
隨著話聲。
那凝在劍尖的鮮血隨之滴落。
卻仿若一顆火星投入薪柴。
頓見地上浮起燦漫微光。
鬼面人低頭瞧去。
在倆人腳下,有七個呈北斗排列的血腳印上金焰纏繞。
鬼面人立刻就要抽身遠遁,可馮翀方才看似無力虛抓的左手,此時卻死死拽住了他。
道人抬起臉,狼狽的臉上露出決絕的笑意。
還在涌血的口中,終于能完整說出:
“急急如律令。”
這是他最后的道法。
魁斗腳印上的光焰驟然擴散,連綴成一道金光璀璨的符箓。
隨即。
熊熊的金色火焰沖天而起。
……
馮翀沒有再去看那個在光焰里掙扎慘叫的敵人。
他踉蹌了幾步,想要站穩身子。
可這一刻。
所有意志與氣力都隨著胸口的創傷飛速流逝。
他終究跌落下去,仰躺在堅硬而冰冷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