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渙散的目光對著被夾在巷子高墻間的月亮。
不知怎麼的。
腦子里閃過的,是夢中他作為琉璃獅子,在大火中大啖活人的片段。
他盡最后的努力將這點雜思驅逐出腦海。
回想起在山中清修時,那些已遺忘了細節的點點滴滴,記起面目模糊的師尊反復的叮嚀。
“除魔衛道……”
他呢喃著。
朗朗月光在眼前一點點晦暗下去。
…………
沖天的光焰理所當然的引起了一些騷動。
但瀟水的人們實在是聽話得很。
宵禁之下。
非但沒有人出來查看,反而連那點兒騷動也很快平息下去。
不多時。
一隊巡邏的衙役趕赴了現場。
可留給他們或說它們的,只有滿地的狼藉,以及一具燒焦的尸體。
被晚風一吹。
便化作火灰四散了。
衙役們盤桓了一陣,竊竊私語了幾句,終究退去。
又過了一陣。
不遠處的巷口某個拐角。
空中光影扭曲了一陣,最終憑空浮現出兩個身影。
兩人都帶著青銅制成的鬼面,一者狂笑,一者暴怒,倒也相映成趣。
無需多說,自然是虞眉和李長安。
“琉璃獅最后的那道法術……”
虞眉鄭重望著李長安。
道士現在的狀況雖然沒有在馮翀死前表現出的那麼凄慘,但一頭假發也被火焰燎了個精光,衣服只剩些許焦黑的布條,身上更遍布灼傷。
“你本可以躲開。”
李長安取下面具說道:
“馮道友予我說過,那道法術喚作‘金焰咒’,是從金光咒衍化而來,威力雖巨大,但只傷妖邪,是他最后的臨敵手段……”
道士的目光一直望著馮翀死去的地方,嘴唇張闔了許久,終究沒有多說,只是扭頭沖虞眉道了聲:
“謝謝。”
即是謝她幫自己掩藏行跡,也是謝她沒有插手。
虞眉轉過了臉去。
“沒有下一次。”
“我省得。”
李長安勉強笑了笑,卻又疑惑問道:
“太歲妖呢?”
“水月觀。”
…………
翌日。
金烏初開混茫。
城郊矮山上。
水月觀幽林掩映,沐浴霞光。
山門前,早早有信眾絡繹來訪,進門都不急著到前殿燒香,而是在道童的指引下去了后院。
因著近來瀟水不太平,既有妖女夜間逞兇,又有種種詭異作祟,縣老爺便請了青萍真人在酒神祭之前,辦上一場盛大的法事,既為前些夜里死難者的冤魂拔渡,也為瀟水城爙災祈福,去些晦氣,好迎佳節不是。
可水月觀素來清儉,不蓄資產,觀里修行的道士連童子加起來也不過十指之數。
這麼點兒人手,哪兒能操持起一場盛大的法事呢?
好在觀里力所不逮的,自有信眾幫忙。
這些個早早上山的男女善信,便是得了消息趕上山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襄盛舉的。
不過麼,這人手一多,難免就魚龍混雜,摻進些別樣的人物。
……
打踏入山門的那一刻起。
李長安就意識到,這次行動恐怕又得無功而返了。
原因很簡單。
水月觀中,沒有怨氣凝結的霉斑。
“可有發現?”
李長安側目一瞧,湊過來的是一個粗手粗腳的農婦,正裝作漫不經心摘洗木耳的樣子。
他又若無其事瞧了瞧周遭。
此刻倆人正在水月觀的廚房里,因為要準備貢品和齋飯,廚房擠滿了忙碌的人手,煙熏火燎,很是熱鬧。
見無人關注,李長安才小聲回應農婦,其實也就是虞眉。
“一無所獲,你呢?”
虞眉同樣搖頭。
這倒也不出意料。
沒有霉斑,意味著在水月觀中,自己倆人和其他人一樣受到了幻境蒙蔽,既然看不透幻境,又談何找到線索?
好在,打準備冒險進來查探前,兩人就對這種情況作了預案。
李長安再次呼喚:
“酒神可在?”
這次終于有了回應。
“實在對不住。”酒神滿含歉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水月觀這邊我的神念難以滲入,耽擱了許多時間。”
“無妨。”李長安追問,“準備好了麼?”
“一切就緒,兩位閉上左眼。”
李長安聽從指示。
眼中一切照舊,沒有變化。
“再閉上右眼,睜開左眼。”
李長安依言而行。
這一次,眼中的世界突然劇變。
房內再度爬滿了霉斑,砧板以及梁上懸掛的豬牛羊肉,此時都成了一扇扇被剝洗干凈的人的尸體。
墻角原本裝下水廢料的大木桶,現在塞滿的都是沾滿血污的毛發以及破爛的公服。
想來,這些就是今兒要超度的對象了。
再看灶臺邊。
那火工道人已然變作一個四臂大馬猴,拿著各種廚具,將虞眉方才親手摘洗的“木耳”——一盆泡得發白的耳朵,添了油鹽,在烈火大鍋中翻炒。期間還拾起一片嘗了嘗味道,嚼在嘴里,清脆有聲。
此情此景,饒是李長安常在荒宅古墓中行走,見慣了人間詭怪慘烈,也難免為之嘖嘆,更遑論虞眉這個在瀟水方寸間宅了幾百年的樹妖,一時間,竟是恍惚失了神。
突然。
身后。
“你們在看什麼?”
虞眉猛地一個激靈,下意思就要發作。
李長安按住她,若無其事轉身,嘴上還抱怨道:
“你這冷不丁背后說話,嚇了俺一跳,啥事哩?”
說話的也是個幫廚的大娘,她笑罵了幾句,說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