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橋,年歲太久了,已經成了精怪,有了妖法,惡了龍王爺爺,惹得龍王降下了災劫。”
“若不速速用人祭破了妖法,讓龍王動了怒,大家都得遭殃!”
說著,他突然指向人群。
“許三兒,你家的貓狗近來是不是夜夜無故嚎叫?”
人叢中小聲嘀咕。
“張老黑,你家母雞新下的雞仔是不是有三只腿?”
人叢間交頭接耳。
“周家太婆,你家剛出生的幺孫是不是眉發皆白?”
人叢里嗡嗡議論不停。
“這些怪事,都是龍王爺爺發火的預兆啊!”
他又指向橋下蜿蜒的蛇溪。
“最大的預兆就是這條河本身!諸位父老,今年斷續下了幾個月的雨,山里的道路都泡垮了好幾段,依往常,河水都該淹上田坎了。可現在呢,橋墩都沒有沒過。”
“你們看看,這就是龍王在警告我們,再不破了妖法,來年就得干旱啊!”
李長安在橋上聽著連連點頭。
蛇溪這點兒水流量的確少得奇怪。
所謂“事出反常即有妖”,自個兒居然沒有注意到。
橋上如此,橋下就更別說了。
“鐵證如山”,人群里已然出現了大量贊同巫師的聲音,許多人說起了近來的怪事,譬如“打葉子牌把把輸錢”、“交公糧力不從心”等等,原來都是龍王惹的禍。
巫師見火候差不多了,事不宜遲,趕忙把火燒到了李長安頭上。
“那個道士就是橋妖所化,是他,想要害得咱們來年顆粒無收、家破……”
這時。
“孽障!”
“安敢妖言惑眾。”
突兀一聲大喝。
法嚴自人叢中大步而出。
三兩步就到了巫師跟前。
伸手一抓,便牢牢捏住了巫師的脖頸。
巫師也是個身形魁梧的大漢,竟奮力掙脫不得,只好又搖動起唇舌。
“好哇!怪不得老橋早不作祟,晚不作祟,偏偏這時作祟,原來是勾搭上了山里的精怪。諸位鄉親,這和尚是山里老熊所化,快快動手,打殺了他!”
周圍的鄉人們大多已被巫師言語蠱惑。
老成的一旁勸解,要和尚放開巫師。
莽撞的已經摩拳擦掌圍了上來,管它孰是孰非,先把人拿下再說。
法嚴不為所動,只是……
“阿彌陀佛。”
一聲佛唱彷如洪鐘大呂壓住了滿場喧囂。
“還不速速現形!”
話音剛落。
圍過來的人們忽如草叢里驚飛的鳥群哄然散開,一個把自個兒絆倒的男人面色慘白坐在地上,哆嗦著手指著法嚴的方向。
“妖妖怪!”
但見法嚴手中捏著的,哪兒還有什麼巫師,分明是一條大蟒蛇。
嘶嘶
蟒蛇吐著長長的蛇信,將海碗粗細的長軀一圈圈纏住法嚴,而后緩緩收緊。
如此絞殺,足以將巖石磨碎,能夠把骨肉絞成爛泥,但法嚴卻如廟宇里鋼澆鐵鑄的護法金剛,愣是衣角也沒褶皺一分。
反而,當他鐵掌稍稍握緊,蟒蛇卻痛得口吐人言。
“禿驢,你怕是個尼姑變的?用點兒力氣!今兒你要是弄不死爺爺,明兒你爺爺我要活吞了你。”
法嚴平靜如故。
“蛇妖,是誰讓你在此地煽動人祭。”
“哈哈哈,禿驢還有那個牛鼻子,晚了!”
“什麼晚了?”
“當取下斬龍劍的時候,你們就已經來晚了!”
蛇妖的回答沒頭沒腦,更兼不停探出蛇信發出“嘶嘶”氣聲,吐字含混不清,但法嚴偏偏從中提取到一股教他毛骨悚然的不安。
手掌不自覺用力,擠壓得蛇妖眼珠外凸,它卻大張蛇吻,噴吐出狂笑。
“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
然而已經不需要提問了,法嚴已經聽到了答案的一部分。
那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隆隆”聲響,仿佛鼓點,越來越急,越來越密,甚至于腳下的大地如同被擂響的鼓面,開始震顫,開始躍動。
法嚴猛然抬頭。
遠處的山林群鳥驚飛,各類野獸在林莽間狂奔嘶鳴,周圍的人群更是早已亂做一團。
有人如沒頭蒼蠅橫沖直撞。
有人匍匐在地不知叩拜著哪家神佛。
還有人大聲哭喊著:
“地龍翻身啦!”
地震?
法嚴直覺告訴自己沒這麼簡單,他不由望向石橋,尋找那個也許可以給他答案的人——李長安按劍而立,凝望遠方——法嚴稍稍一愣,同行許久,他第一次在玄霄道人身上看見如此神采。
仿佛寶劍生出毫光。
他不由循著道士的目光望去。
在身后,蛇溪蜿蜒而來的重重青山層疊處,那一望無垠的青黛正被大片的白色涂抹。
那白色不是山間升起的云霧,也不是天上降下的雨幕,而是沿著河道奔涌而出的滔天巨浪!
洶涌洪流卷起萬丈波濤,一時鞭撻群山轟隆作響,一時翻上青天與云層相連。
一如銀河漫卷。
一如海天倒扣。
尋常洪水絕不可能有此等偉力。
果然。
洪峰高處,一個巨大如丘陵的蛇首浮出波濤。
此乃大蛇行洪!
…………
余杭城東門外有一片河灘。
水流經此放緩,帶來泥沙淤積,孕育出大片大片的蘆葦叢。
若在秋日,在月光明朗的晚上,江上細波粼粼好似月色潺潺流淌,恰逢蘆花開放,團團素白花絨隨風搖擺,恰似月光里飄搖著雪花。
難得美景,愿意賞玩的人卻很少,尤其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