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糖!”
門里小尼姑的聲音立即雀躍起來,可轉眼又苦悶下去。
“我不要你的糖果了。師父說了,不許我再放你進門。”
眾鬼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黃尾向大伙兒眨了眨眼,然后裝模作樣叫喚起來。
“哎喲,哎喲!”
“怎的了?”
“冷風絲絲都似那竹條,刮在身上,比打手心還疼哩!”
“可師父說……”
“老鬼只求四面墻壁躲上一夜,天不亮就走。小師傅不說,我也不說,師太又怎會知道呢?”
“可是明早師父發現林子里佛像被糊了眼,就曉得你來過哩。”
黃尾嘿然一笑:“小師傅不放黃尾進去,佛眼上的泥巴也不會掉。反正師太都會發現我今夜來過,你放不放我進門,又有什麼分別呢?”
“……”
門里當即沒了聲響,顯然小丫頭被繞暈了頭。
眾鬼紛紛對黃尾奉上“鄙夷”:這廝竟然騙小孩兒!
可當又一陣冷風襲來,刀刀入肉。門里也遲疑著開口:“好吧……但不許教人發現。”
眾鬼:騙得好!
……
得了小尼姑應許,黃尾領著大伙兒熟門熟路到了一墻根下,扒開草叢——得,又是一口狗洞!
流年不利。
怎麼今晚沒干別的,凈在鉆來竄去?!
無奈冷風一催,李長安叉腰吐口水趴地鉆洞一氣呵成。
進了院子。
就瞧見一個約麼五六歲的圓乎乎的小尼姑,踮著腳尖,舉著小短手,用袖子遮住一尊佛像的眼睛,以免佛光照住洞口。
“好麼沒?”
黃尾:“快了,快了。”
然而小尼姑手都舉軟了,黃尾還是那句“快了”。
納悶回頭一瞧。
呀?!
墻根下咪悄咪蹲了一排鬼。
那洞口還不斷有鬼冒頭。
小尼姑把眼睛瞪得跟腦袋一般圓,扭頭就要跑。
把黃尾嚇得趕緊叫道:“祖宗,慢些!小鬼可經不住那佛爺一眼呢!”
小尼姑聽了,連忙又把袖子遮上去,撅著嘴:
“壞黃尾你騙人!”
黃尾見狀松了口氣,又開口忽悠:“小師父放寬心,咱們都是好鬼哩。”
可小尼姑卻突然“精明”起來:
“放你一個,師父都要打我手心。而今,進來這麼多……”
說著,嘴巴越撅越高,眼淚都漸漸打起了轉。
委屈巴巴給眾鬼點起數,計算自個兒得被打多少次手心。
“一、二……八、九、十。”十以后不會數,只好又,“一、二、三……”
手指都掰完了,也沒數出個數出來。
小姑娘急得腦門直冒汗,連被打手心的苦惱都顧不上了。
這時候,旁邊忽然插進一個聲音:
“十八。”
小尼姑連連點頭:“對,對!就是十八。”扭頭沖那聲音,“阿彌陀佛,多謝施……”
話聲戛然而止。
而后竟是嚇得往后一蹦,連佛眼也顧不上遮了。
李長安趕緊一個健步上去,拿袖子包住佛頭——他是正兒八經的玄門修士,并不懼怕這點佛光——而后順著小尼姑怯生生的目光望去,那里多出了幾個身形精悍,配著刀劍,作武夫打扮的男人。
他們晃悠悠迫近。
“小尼姑個頭不大,膽子不小。竟敢外通賊人,監守自盜!”
小尼姑腦袋搖得飛快:“不是賊人,不是自盜,他們都是客人哩。”
“客人?”
武夫們哈哈大笑,渾身的煞氣壓鬼,酒氣熏人。
其中一個忽然上前,伸手揪住黃尾頂毛,拉到身前,用燈籠一照。
迷離醉眼,“嘿嘿”嬉笑。
“嚯,好丑的玩意兒。咦?沒影子?竟還是只鬼!”
黃尾吃痛不已,但仍悄悄擺手,讓大伙兒不要輕舉妄動。
然后諂笑著連連作揖:“將軍手松些,你定是外地人吧?”
“怎的?本地鬼就能做賊麼?”
“好漢說笑了。如果我沒猜錯,上頭設宴的主人應該無塵大師吧?錢唐城里誰人不知?無塵設宴,來者不拒。我等即便是鬼,但進了這咸宜庵,又如何不是客呢?”
幾個醉鬼面面相覷一陣,又忽而放聲大笑起來。
“這丑東西倒是長著好舌頭,你要是是個活的,乃公非得割來切膾佐酒不可!”
“你要做客?好好好,都同乃公來吧!”
…………
咸宜庵依山而建。
最高處是主殿,供奉著大神觀自在,兩側皆有弧形廊屋,對坐著諸般菩薩、羅漢。
中間是一個寬敞庭院,庭院入口與主殿相對處,立著一扇牌坊,牌坊外便是延伸向下的石階,殿上的佛陀們可以從這里俯望錢唐的萬家燈火。
然而在今夜,觀自在們通通背過了身去,面壁而坐,任由庭上挑起華燈、拉上帷幕、擺上酒席、升起歌舞,席間高朋有和尚有道人有官吏有文士,甚至還有江湖豪客。
每一席都有著僧服的女子作陪,她們或是仍帶發修行,或了卻了煩惱絲,但共同點是都妝容秀美。雖陪酒,但并不殷勤,客人有無禮之舉,偶爾還會柔聲呵斥,疏離冷淡,儼然一副淡然出塵的出家人做派。
只不過。
珈藍寶地怎會作了歡場?出家人又怎會陪酒呢?
李長安混在鬼群中被攆上庭院,見眼前古怪,大受震撼,只能說錢唐確實是大城市,花樣就是與別處不同。
軍漢中為首的徑直闖上宴席,庭院中本有琴師撫曲美人歌舞,當即被他嚇得如鳥兒四散。
他自個兒倒不以為意,帶著醉意,大笑著向席上叉手問禮。
席上有老者笑罵:
“你這紈绔!高僧當前,怎能如此浪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