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死人面前不可一世的鬼差們,這一刻,竟如受驚的鳥雀四下飛散,可憐孤魂野鬼們被枷鎖絆住,來不及躲避,頓時被黑氣吞沒,攜裹著沖入余杭城幽深曲折的暗巷深處。
竟就這麼消失不見!
李長安:“那鬼怪去了哪里?”
無塵面沉如水:
“窟窿城。”
…………
宴席不歡而散。
客人都已離去,唯有無塵還立在原地,長久沉思。
直到——
輕盈腳步靠近。
一件大氅披上肩頭。
靜修柔聲勸道:“夜里風冷,莫著了涼。”
不知是因這夜風,還是因為驚懼未消,靜修的臉上蒼白了許多,眉目間含著憂郁,惹人憐惜。
無塵問她:
“邪魅已被擊退,師太何故還怏怏不樂?”
“還不我那何家妹妹。執意要夜半離去,實在教人擔憂。”
無塵頷首:“今夜可不安生。”
“如何不是呢?”她輕嘆道,“但經那惡鬼一鬧,連我自個兒待在庵里都覺得瘆得慌,又怎好勸她呢?”
聽了這話,無塵忽然抖開雙袖,似那臺上戲子跨出幾步,向靜修作揖唱到:“卻是無塵連累了靜修。”
逗得美人捂嘴輕笑:
“這話叫他人聽了,不知怎麼編排靜修不識好歹了。”
“不知庵內損失如何?”
“倒了些佛像,破了些門窗,都無甚要緊。只是可憐了幾個姐妹,驚懼之下自個兒抓破臉,以后只好青燈古卷、參禪念佛了。”
“這可不成。”無塵收起唱腔,“怎能因和尚壞了美人?我明日就去藥王廟求幾味神藥,定要保美人容顏無虞。”
說著,他又想到:
“還有善均師兄。”
“他們也是被殃及池魚,錢唐做鬼不易,師太且幫我贈些銀子于他們,好渡過此劫。”
當無塵提起黃尾時,靜修已然收起笑意,等他說完,已然冷下了臉。
“你清凈僧要慈悲為懷,盡管自己去,何必拉上我?”
拋下話語,徑直離去。
無塵笑了笑,沒再言語。
他看向庭院一角。
幾抹黑色的粘液,仿佛腐爛的毛蟲爬過后留下的涎痕,散發著使人身心不適的怪臭。
那是黑霧消融后留下的殘痕。
無塵轉頭眺望著錢唐萬家燈火。
目光閃爍。
…………
故老相傳,女子、孩童、老人、沉疴之人或運道不濟之士不宜夜中獨行。
概因,凄凄夜色中徘徊著那無處容身的孤魂野鬼,他們常年忍受著饑苦寒冷,欲尋供養而不得。
而上述人等陽氣衰微,最易為鬼魅所趁,或附身于影子或尾隨于腳步。
若因故不得不夜中獨行。
切記。
萬不可遺失貼身之物。
因鬼魅們可以借助物品上主人殘留氣息,魚目混珠,蒙騙神靈,而后侵入宅院,作祟人家。
……
何五妹獨自行走在霧障重重的長巷。
手中提燈發出的光昏沉而黯淡,將她背負琴匣的影子投映在青石墻面上,拉扯得龐大而又扭曲,仿佛有什麼東西潛藏其中。
風聲、水聲、蟲鳴聲還有許多不知來處的聲音,它們融進了腳步的回音中,形成一個古怪的混響,踩著她的腳印,亦步亦趨。
何五妹不敢看,不敢聽,只是抱緊了懷里的貓咪,埋頭快走。
她不是一個膽大的人,為何冒犯代代流傳下的忌諱,夜中獨行呢?
或許是出于和靜修師太的交情。
或許是她真的急需這筆報酬。
也或許是慈幼院里新收下的孩子,著了涼受了驚,一直在發燒,常常驚哭,家里又老的老小的小,需要自己回去照料。
無論如何,當她走出這條太過冗長的巷子。
心里稍稍放松。
隨即又猛地提緊!
手帕丟了!
古老的傳說一下子涌上心頭,額頭霎時急出了一層薄汗。
她連忙回頭。
呼還好,手帕就落在巷口不遠處。
正要去撿回來。
忽而一陣冷風,吹起一身雞皮,那手帕也晃悠悠飄進巷子深處。
就好使什麼無形之物,拿這手帕作餌,引誘她回到深巷。
燈光晃動。
照得逼仄的巷子兩側石墻上,斑駁的苔蘚似一個個沉默矗立的怪影,靜候著自己走入其中。
方才才經過長巷,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駭人?
她佇步不前。
猶豫了稍許,悄悄對懷里的肥貓說:
“炭球兒乖,幫忙把手帕撿回來。”
貓咪抖了抖耳朵,圓腦袋在她懷里拱了拱,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唉,懶骨頭,壞貓兒。”
嘴上如此,卻不舍得將貓兒強拋過去。
遲疑了稍許,又一陣寒風催人。
“一方手帕而已……”
她如此安慰著自己,快步轉身離去。
夜霧在她身后合攏,將那手帕慢慢拽入了黑暗當中。
第13章 貓與鬼
錢唐是座古老的城市。
這意味著她身上藏著數之不盡的秘密。
而這些秘密中,一條城內通往城外的密道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密道建于何時,建于何人,已不足考。只道如今掌握在一伙兒走私販子手里,他們樂于分享,只要給夠錢,人貨皆不問。
何五妹出得城來,立馬將出城費如數奉上。
“阿姐,你這是做什麼?”
引她出城的是個年輕人。
他作出惱怒的神色,非但沒收錢,反而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塞了回來。
“阿姐莫要多心,這錢啊是給院里的弟弟妹妹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