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努力了很久,才認出來,何琴師就是何五妹。
一路相隨。
一方面是為了把湊來的銀錢給她,一方面也是暗中護衛。
而在小巷里鬼魅作祟之時,怕引來鬼差,沒有動手,到了城外,能動手時,卻被貓咪搶了先。
想著先前那一幕,不禁叫人疑心,莫非錢唐的貓兒都成了精?
李長安摩挲著胡茬瞅著貓,貓歪著腦袋望著鬼。
良久。
道士把錢袋子掏出來,放在了黑貓跟前。
他決定讓炭球兒把錢帶給何五妹,相信以黑貓的靈智,一定能理解并傳達自己的意圖,也省得他再現身嚇唬人。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
“聽懂了麼?懂了就搖搖尾巴。”
貓咪把尾巴盤起來,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呃……”
李長安正要再接再厲。
“炭球兒?”
興許是聽著了這邊一通貓叫,何五妹去而復返。
道士趕忙要離開,腳步一滯,卻是貓兒叼住了他的褲腳。
“咦?鬼阿哥。你怎生在這里?”
…………
慈幼院與施藥局共用一座三進的院子。
聽來地方挺寬敞。
但因年深日久,無力修繕,大部分房舍都已經破敗廢棄,連庭院都開辟成了菜園。
新入住的法嚴和女娃娃占據了唯一的公用空間——正堂,李長安進門的時候,那位盧老醫官正抱著女娃娃在椅子上打瞌睡。
孩子一直在哭,但老人精力不濟,只有哭得狠了,才猛然驚醒,把孩子檢查一遍,沒有大礙,唱起搖籃曲兒,把孩子從嚎哭哄得抽泣,攏在懷里輕晃,晃著晃著先把自己給晃睡了。
孩子又開始哇哇大哭,老人再度驚醒,如此反復,看得人頭大。
何五妹叫李長安稍候,自個兒回了房間,不一陣,再出來,又成了那個河邊荊釵布衣的樸素婦人。
“盧老辛苦了,孩子且交給我,您老先去歇息吧。”
老頭沒二話,哼哧哧走了,可轉眼又殺回來,手里捏著張黃符,立在一旁虎視眈眈。
李長安沒有在意。
防范陌生人本就是理所應當,更何況,自己還是只陌生鬼哩。
只是瞧那張符,恐怕專業不大對頭。
道士也不多話,先是瞧了瞧法嚴。
和尚還是老樣子,破破爛爛,無災無病。
至于女娃娃——
“昨個兒撿了些藥與她,燒已然退了,可還是時時驚哭。”何五妹抱著孩子,憐惜問道,“莫不是驚了魂魄?”
小孩兒魂輕,是有這可能。
好在李長安能寫收驚符。
藥房里有朱砂,只是缺符紙。
李長安便在老醫官瞪圓了眼珠里,要去了他手里的黃符。
果不其然,一張大將軍到此符,也不曉得賣這符的咋忽悠的,楞讓人拿治僵尸的玩意兒嚇唬鬼。
道士隨手抹去符上靈力,在老醫官瞪圓了鼻孔里,在黃符背面利索地書了一道“小兒受驚符”,讓何五妹拿去與女娃娃送水服下。
這當頭,老醫官縮回了眼珠與鼻孔,默默踱步到門口,夜風吹得他的背影有種聽天由命的蕭索,而后搖頭晃腦睡覺去也。
黃符的效果立竿見影。
可孩子雖不再嚎哭,仍舊抽泣不停。
李長安撓了撓頭,想到個法子。
他要過女娃娃。
這小沒良心的剛到他手里,就針扎也似的叫喚起來,李長安趕緊掏出殺手锏——一小包從宴席上順來的糖漬梅子。
挑了一顆,塞進嘴里,小丫頭“吧吧”兩下,皺巴巴的小臉頓時舒展開來,在道士懷里“咿咿呀呀”笑起來,不一會兒,終于睡著了。
李長安舒了口氣,把剩下的梅子遞給何五妹。
“勞煩何娘子了,把這些梅子與孩子們分了吧。”
何五妹立馬要推辭,可順著道士笑吟吟的目光,她訝異發現窗外長出了一圈兒小蘿卜頭。
這下她是又好氣又感動。
回家時候,瞧得廂房安靜,還以為孩子們早已歇息了,沒想,他們也掛念著夜歸人,不肯入睡哩。
她佯裝呵斥了幾聲,把梅子散下去,趕鴨子也似的,把孩子們趕回了廂房。
…………
孩子們住在最大最好的東廂房,睡的大通鋪,用簾子隔開了男女。
他們嘻嘻梭梭上了床榻,廂房里很快安靜下來,貌似都聽話睡覺了。
可當屋外的蛤蟆、蟲子唱過幾輪。
“你們瞧見沒?”
“啥?!”
“那人沒影子的,怕不是鬼!”
“胡說,阿姐怎會帶鬼回家。”
“對哩。那人會畫符救小妹,還給俺們梅子,是好人,怎麼會是鬼。”
“沒影子的,不是鬼,卻是甚?”
沉默了一小會兒。
一個聲音怯生生響起。
“我聽大娘們說,外頭害人的才是鬼,迎進門幫忙的,不是鬼,喚做家神哩。”
“家神?他會幫我們修房頂嗎?”
“可能吧。”
“他會幫我們補褲子麼?”
“能。”
“他會給我們好吃的麼?”
“一定能。”
于是孩子們達成了共識。
“壞的是鬼,好的是神。”
第14章 鬼王宴
次日。
李長安早早入城,趕去與群鬼匯合。
卻不料,咸宜庵的尼姑告訴他,天不亮,黃尾他們就被師太攆下了山門,只留下一條口信,說是讓道士去城外富貴坊的華翁邸店匯合。
道士只好又打道回府。
華翁邸店很是顯眼,就在碼頭邊上。
占地頗廣,房屋眾多。
主人家經營有道,偌大地盤一半作貨棧,一半作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