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述說了冤情,那鬼差竟真領著咱們往廟里去。老朽眼睛尚未昏花,瞧見那鬼差腕上分明有同咱們一樣的字跡,問了一句;‘差爺的賀禮可曾湊齊?’,誰料……”
啪!
卻是先前鬧騰最歡的年輕秀才猛地一拍桌子,一張青白死人臉漲得通紅,若非是青天白日,恐怕就當場現出厲像了。
他搶過話頭,咬牙道:
“那廝竟說:本來還差百十錢,多虧爾等,賣與苦役換了銀錢,不但能湊足,還能多出一頓吃酒錢。”
“朗朗乾坤。”
“朗朗乾坤啊!”
秀才氣得語無倫次,老貨郎只好又接回話頭,先起身向黃尾長長作揖。
“多虧了黃家兄弟的尿泡啊。”
黃尾正要擺手謙虛,可又覺得這話似有歧義。
那邊。
“趁鬼差不備,我等將尿泡擲在他倆身上。鬼差沾上穢物,一時難以顯出法身,我們才得以逃脫。”
說完,眾鬼皆是長吁短嘆。
一萬錢。
是十貫錢,是十兩銀!
擱在別處,往少說,能買下幾個大活人;往多了說,能購下田宅,置辦出一份家業。
豈會是黃尾口中輕飄飄的“不是什麼大數目”?!
至于,將萬錢貼拋之腦后,全當放屁?
呵,鬼王兇焰高織是神也搖頭,一群孤魂野鬼又如何抵擋呢?
“大伙兒先莫著急。”
這時候,黃尾悠悠開口。
“實不相瞞,黃某還有點兒家當,能夠幫大伙兒渡過這場橫禍。”
眾鬼聞言一愣,隨即紛紛露出喜色,不要錢的馬屁正在嘴邊。
“只是……”
黃尾臉上又露出遺憾來。
“前些時日,我找著一門生意頗有前景,家當作了本錢,都給投了進去。眼下,與大伙兒一般,是身無分文吶。”
眾鬼目中欣喜不由暗淡。
“不過麼。”
這廝又話鋒一轉。
“那門生意若是成功,也算錢唐城里獨一份兒。不說日進斗金,也能財源滾滾。我獨自一人,力有不逮,若大伙兒愿意幫我,從今日到八月八鬼王宴,一人掙下十兩銀子那是綽綽有余!”
眾鬼面面相覷。
可還能說什麼呢?紛紛稱“喏”而已。
第15章 看葬
黃尾的生意究竟是什麼?他賣起關子不說,只讓大伙兒等他消息。
消息等得,肚皮可等不得。
其他鬼魅們賣字兒的賣字兒,賣力氣的賣力氣,李長安則挑了根長幡,走街串巷賣起靈符。心想以錢唐的風氣,豈不是廣闊天地大有所為?
于是乎。
某日眾妙坊碼頭。
車船行人正如那河水浩浩蕩湯一日不曾停歇。
俄爾。
嗶、嗶一隊衙役吹著竹哨風風火火闖進來,好比大石頭打進河面,蕩起一通亂波。
“快快!別讓那廝又跑了!”
“天殺的假牛鼻子,讓爺爺逮著非扒了他的皮!”
風風火火的來,又風風火火的去,只留李長安探著腦袋目送他們的背影,滿眼的惆悵。
“李道人。”旁邊賣包子的攤主沒好氣問道,“又是你小子賣假符把官差引來的吧?”
李長安睥了他一眼。
“有眼無珠不是你的錯,但滿嘴放屁就是你的不對了。貧道何曾賣過假符?”
周遭做生意的小販們聽了紛紛發出歡快的哄笑。
“牛鼻子還嘴硬?”
“你那黃符連個印戳都沒有,還說不是假符?”
“官差不捉別人,偏偏只攆你?”
亂哄哄七嘴八舌里,賣包子的扯下貼在攤位上的黃符,展示給道士。
“瞧清楚了。
俺上月才在眾妙寺求來的‘進財符’,看見符頭上蓋著的朱砂紅印?這才是正兒八經的靈符!”
李長安當然看清了。不但看清了上頭由和尚廟官方認證的道家符箓,還看清了黃符上潦草的一行大字兒:大將軍到此。
這分明又是一張鎮尸符!你一賣包子的,天天貼著這玩意兒。咋的?你家包子餡兒會詐尸不成?
本地的同行可真是……李長安欲言又止,終于意興闌珊怏怏道:
“包子。”
賣包子的得了勝利,狷狂一笑,小心翼翼張貼好黃符:“啥餡兒?”
“菜的。”
“八文。”
“驢曰的!狗幣又漲價啦。”
“開口驢閉口狗的,你是出家人?放屁的包子就這價,買是不買吧?!”
得,半天辛勞全填了肚皮。
李長安嘟囔著掏出了家底兒,賣包子的掃了一眼,笑呵呵揭開蒸籠,白花花的大包子頂著粒粒朱砂痣騰騰冒著熱氣。
“道長,道長!”
遠遠傳來呼喊,李長安一瞧,是鄉下漢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名叫大憨,這些天一直跟著黃尾打下手。既然他來尋自個兒,莫非……
“黃家哥哥讓我告訴你,事兒成了,叫你吃席去。”
李長安施施然回頭,瞧見攤主手里已經挑去朱砂的大包子。
“七文?”
“呸!”
……
吃席的地兒在城西德壽坊一個大戶人家。隔得老遠,就能瞧見他家門楣上掛滿了白幡、白布、白燈籠,綢布扎成的“奠”字尤為顯眼,幾十張流水席面從院里一直擺到大街上。
黃尾等鬼早早占了張桌席,老遠就招呼過來。
道士與大憨過去落座。
“生意……”
“別急,先吃著。”
李長安從善如流,抄起筷子,卻皺緊了眉頭。
桌上菜色與排場全然相反。
八盤菜,素多葷少,唯桌子中間拿銀線鑲祥云的白瓷盤子里擺著雞鴨魚三件套。蒸河魚、醬燒雞、白水鴨俱是色澤鮮亮、肥碩怡人,看得人直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