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尾一本正經反駁,隨即又嬉笑道。
“萬年公還有銅虎兄弟都把名字拿出來了,你不如也交出來吧?”
“呸!黃毛臉好不要臉!”
小七啐了一口,得意轉過身。入了夜,他的形象大變,從肩胛至胳膊外延生出長而艷麗的羽毛,月光下五彩瀲滟變幻,煞是好看。
“小七是自由自在的鳥兒,大兄也管不著俺!”
山中厲鬼們一個比一個桀驁,光憑萬年公的命令,很難讓他們心甘情愿交出名字,須得李長安挨個去“說服”。
萬年公不能離開山谷,銅虎不能長期離開道觀,其他厲鬼又太弱,只有小七——他其實不是厲鬼,而是山中精氣與鬼氣結合成的精魅,神志不為兇戾所擾,且熟悉山中一草一木,便被安排來給太……道士帶路。
那邊黃尾和小七還在斗嘴。
這邊李長安飲下銅虎所贈濁酒。
抬頭長舒一口氣。
月在中天,正當百鬼出行之時。
…………
“除了采蜜的時候,熊爺整天都在睡覺,只有亥時六刻才會睡醒。”
第一站是飛來山北面的一處樹林。
古木參天所以月光熹微。
但深入林子中央,橫臥著一塊巨石,連綿的樹穹便有了缺口,月光從此涌入,映出地上花草與溪石,以及旁邊老樹上偌大的蜂巢。
黃尾左顧右盼,眼見景色靜謐,實在難于厲鬼兩字扯上干系。
奇道:“熊爺在哪兒?”
“老朽在此。”
蒼老而震耳的話語伴著地上轟隆震響。
林中那塊巨石竟然坐了起來,原來不是山石,而是一頭大得駭人的黑熊。
黑熊低下頭來,面上生著一張愁苦的老人臉。
“小鳥兒,主公說的道士便是他倆麼?”
“沒錯,便是他。”小七答完,嘻嘻掏出一串死老鼠,“熊爺,我要換蜂蜜!”
“好,好,待會兒便予你。”
熊爺的目光轉到李長安身上。
“主公有命,老朽自當遵從。道士你且近來。”
李長安坦然上前,離得近了,發現方才還是看錯了。熊老實則不是熊,其身軀盡是青石,而“皮毛”則是石上厚厚的苔草,他是一座形似大熊的巖石。
道士低頭要取出卷軸。
隨口問:“熊是老丈的本姓麼?”
“年歲太長記不得了,山里的小鬼也叫老朽‘黑瞎子’,使喚這名字也成。”
“老丈究竟是熊身還是石身?”
沒有回答。
小七笑容一滯,丟了老鼠,一手勒住黃尾脖子,一手撲騰往后飛起。
李長安則在眼角窺見,斜上方猛然壓下一道陰影。
不假思索。
縱身一躍,躥上旁邊古樹枝干。
下一刻。
巨大熊掌重重落下,掀起土石如波,大風如浪。隨即見得巨熊人立而起,在月下咆哮。
小七在風里穩不住身形,與勒得翻白眼的黃尾一起摔落下來,他大喊著:
“哎呀!道長話太多啦!”
古樹風中搖晃不休,李長安扶穩枝干,拉下斗笠邊沿,擋住氣浪里飛濺的沙土。
話太多?
意思是耽擱了熊老清醒的時間?還是哪句話不對,惹得他發了狂?
可惜無暇多想。
熊爺小山般的身軀已緊追而來,張口一咬,堅石撞擊聲中,合抱巨木立時應聲而斷!
但李長安卻早已借著魂體輕盈,及時躍開,踩著熊首借力往旁飛掠,手中已然多出一截手臂粗細的樹枝。
念念有詞,而后奮力擲出。
但見空中有絲絲刀鋒般的白光劃過,樹枝竟然洞穿了堅硬的青石,深深沒入熊爺的腿部。
傷害微乎及微,反倒惹得熊爺愈加發狂。
攆著李長安不住撲擊撕咬,道士只能憑著靈巧周旋,偶爾再擲出一截樹枝。一時間,林中大樹仿佛雜草,被不停摧折。
左近的大樹幾乎被折斷一空,李長安已找不到躲閃的遮蔽,熊爺再度撲來之時。
他卻突然一個踉蹌,龐大身軀就此撲倒,讓整片山林都為之一搖。
小七遠遠“呀”了一聲。
躲在一旁的黃尾連忙探頭來看。
但見熊爺腿彎處,已然插著四五根樹枝。這些樹枝在短短時間內,生出了新芽,催出了樹杈,互相糾合在一起,結成絞索鎖住了熊爺的關節,使得他一時之間,步伐失衡。
小小樹枝對與熊爺的龐然身軀不值一提,稍稍用力,便能扯斷。
可當他試圖起身時。
李長安已悄然立在了他的眼前。
手持黃符,按住他的額頭。
“定!”
第38章 急變
“熊爺不是熊。林子里原本有一塊大石頭,形狀像是趴著的大熊,大伙兒叫它‘臥熊石’。熊爺離開阿爺后,把自己壓在石頭下,時間長了和石頭融為一體,熊爺便成熊爺啦。”
今夜開張就遇波折,所幸有驚無險,道士最終安撫住了發狂的厲鬼,取得了他的名字。
小七于是歡欣起來,一路上嘰嘰喳喳嘴碎個沒完沒了。
好在他沒忘記自己的使命。
時不時從石頭縫、從泥巴洞、從樹梢上、從灌木下扒拉出一只又一只鬼魅,叫李長安大開眼界。
原來飛來山不全是銅虎、熊爺那樣的猛鬼,更多的是被怨氣、山風、日頭乃至年歲折磨得形體潰散的倒霉蛋。
無論他們昔日如何兇神惡煞、怨氣滔天,而今都只是一片影子或是一蓬煙塵,藏在陰暗角落,勉力維持著一氣不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