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人類精神投射的能量……是指喜歡達到很深的程度,繼而甘愿為之付出的感情……”關芷下意識復述著學術定義。
話題是如何進行到這里的?她有種被帶偏的慌亂和失控感。
“那你有體驗過麼?你所說的愛。”
關芷驚醒,倏地望過去,眼神褪去溫和的偽裝,一霎清冽。
徐致北平靜地望著她,眼神溫柔而深邃。
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徐致北的手機響了。他看一眼屏幕,站起身微笑道:“突然有事,我先走了。下周見,小師妹。”
門關上了,已是傍晚,診室里光線有些昏暗。
關芷靜靜坐了許久,目光落在雪白的馬克杯上。
剛剛他的嘴唇,印在了哪里……
關芷有些出神,不自覺朝杯沿伸出手去。
門被敲響,保潔阿姨走進來,“小關醫生,有沒有垃圾?”
關芷觸電一樣收回手,垂眸深呼吸,將馬克杯掃進桌邊的垃圾桶里,淺淺笑了笑,“這里,麻煩您收走,謝謝。”
一周后,關芷給一位還在哺乳期的少婦看診。
“……大家都說我命好。婆婆帶小孩,老公會賺錢,兒子健康可愛……我知道我應該知足……”
少婦叫婷婷,眼泛淚光,神色茫然而灰心,“……他們熱熱鬧鬧,忙忙碌碌,我卻融不進去,像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我不想看到他們,我討厭他們,我只想逃走……關醫生,我竟然感覺不到我愛我的孩子,我這是怎麼了……”
“那就不愛好了。”關芷拿出心理量表和筆遞給她,平靜地說,“對于心理和情緒來說,沒有什麼應該不應該。不要綁架自己。”
……
看診結束,婷婷平靜了許多,甚至有了隱約笑容。
病人離開,關芷抽空去洗手間。
洗了手走出來,走廊轉角處傳來上了年紀的女聲:“……那醫生自己都沒結婚沒生孩子,一個大齡剩女,懂什麼產后抑郁?早叫你別來這種地方,現在的醫生沒有一句真話,她不給開藥,還叫你每周來一次,明擺著騙錢嘛!”
“你聽媽的,把工作辭了,安安心心在家做少奶奶,包你什麼病都沒了……”
關芷一直等到聲音聽不見了,才慢悠悠地從轉角走出來,一邊擦手一邊往診室走。
徐致北倚在診室門口看著她,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關芷露出一貫的淺笑,“徐總,今天好像早了十分鐘……”
“我真是失敗啊,”徐致北懶懶地勾一勾唇,“叫了你兩個月的小師妹,還是只能聽一聲徐總。”
關芷一怔,隨即歉意地笑,“我只是不習慣……您別介意,徐師兄。”
她走進診室,“今天還是定兩個小時嗎?”
“今天不是來睡覺的,”徐致北坐到沙發上,“和你商量件事兒。”
“我家里長輩催婚催得厲害,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祖宗,惹不起。”徐致北瞇著眼睛笑,“剛剛病人家屬的話,我聽見了……好像你這單身的身份,做心理咨詢也有時候不太方便,缺少點說服力。不如我們互幫互助一下啊?”
關芷的背影僵住一瞬,回頭笑道:“師兄真是抬舉我了。我性格古怪,又不太懂人情世故,怎麼敢攬這種瓷器活兒,還是不拖你后腿了吧。”
話說得越謙卑,拒絕得越徹底。大家心照不宣。
徐致北望她片刻,笑一笑站起身來,“別急著做決定,再想想。萬一哪天改主意,隨時聯系我。”
門關上,關芷靠在桌子上,垂眸出一口長氣,握著桌沿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兩周以后的傍晚,關芷接到父親的電話:“明天中秋,回家來吃個飯。”
關芷正忙著寫項目策劃書,盯著電腦屏幕,冷淡地答:“明天我有事,下次吧。”
“有事有事,每次都是這句話。什麼事你都給我推了。你趙姨認識了一個富家太太,有個侄子和你年齡相當,聽說條件特別好,想給你牽個線……你趙姨為你的事花了不少心思,鑫鑫也幾次念叨想姐姐,回來吧,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關芷停下動作望著屏幕出神,良久才淡淡道:“我不結婚,叫她不必費心了。另外,”她扯了扯嘴角,“他們對于你來說,才是一家人。”
她的語氣帶一點冷漠和嘲諷,只有一點點,像是對方不值得投入更多的情緒。那種不屑,最傷人。
“什麼不結婚?!什麼不算一家人?!那我呢?你把我這個爸當什麼?”父親毫無預警地炸了,聲音既憤怒又悲哀,“我是你的仇人是不是?你要懲罰我到死是不是?我也和你媽一樣從這樓上跳下去,你才能原諒我,是不是?!”
關芷無言,她并無意激怒父親,但她也說不出服軟的話來。
許久,父親平靜下來,聲音晦暗,“我和你媽的恩怨,等到了陰曹地府,我們自己去清算。關芷你給我聽著,要是你不想和你爸媽一樣,懦弱自私又虛偽,你就給我該結婚結婚,該生子生子,不要拿你的人生和我賭氣!”
父親掛斷了電話,關芷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望著窗外,她眼神倔強,眼眶里卻漸漸蓄滿淚水。
結婚生子,說得多麼容易。
中秋的晚上,關芷在辦公室里心煩意亂地翻病例,剛剛鄭院長打來電話,通知她主持的婚內女性心理健康救助項目被投資方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