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去同舊日的自己做個割舍，問清楚緣由之后，她心愿便了了，自會去入輪回。

薄媚娘聲聲泣血，聽著她話里的決絕，又看了看一旁那一雙雙祈求的眼，隋道士終是心軟了，決定再回一趟長安城。

他去過許多地方，捉過許多妖，渡過許多鬼，可沒有一處，令他如此心安。

這些日子歸來居和幾人的相處，令他尋回了久違的溫情。

人也好，妖也罷，他們所堅守的，都是萬丈紅塵里一些很虛幻卻又很美好的東西。

而那些東西，令他塵封已久的內心生出了幾分熾熱。

他帶著那五色土包裹著的榆柳火種，本來是要去往北邊極寒之地的。

他早先年喜歡過一只狐妖，那狐妖最后死在了冰天雪地的極寒之地。臨死之前，狐妖只有一個心愿，就是再看一眼長安城里的榆柳吐嫩芽。

隋道士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將春日的榆柳嫩芽藏在清明火種里，以社壇的五色土包裹著，為的就是送至狐妖的墳前，以慰藉她未完成的心愿。

哪知臨走那日，卻碰到了被那懸在朱門上的開光銅鏡一次次打散了魂魄，卻又不愿意離去的薄媚娘。看著她與狐妖眉目有幾分相似的面孔，隋道士動了惻隱之心，這才將她帶離了長安。

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太多了啊，喚作折枝的薄媚娘如是，謝茹云如是，他也一樣。

負心人常有，癡情人亦是常有。

他已經不如意了，為何不成全那苦命的薄媚娘呢？或許真的如她所說，她真的只是想去問清楚一句話。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此后，天高地闊，死生不復相見。

11

劉小果聽聞謝茹云要請他吃飯，又驚又喜，深一腳淺一腳拐到歸來居，“茹云姑娘，你，你要請我吃飯？”

謝茹云朝他鄭重地福了一禮，將手中的《金玉緣》遞了過去，“我想謝謝公子，謝謝你帶我來到這里，也多謝公子素日對茹云的一片維護之心。”

劉小果將書接了過來，一顆飄忽的心七上八下的。仔細端詳下，這才發現，今日的謝茹云有些不一樣。

她換了往日的短打，紅妝素袖碧紗裙，淡掃蛾眉，兩頰生暈，煞是好看。

“茹云姑娘，你今日……”

謝茹云笑了，眉眼清澈堅定，不復之前的猶疑。

“隋道士已經和我說過了，你從夢境中出來以后，他還見過你一次。當時他就與你說過了，你的精神氣一日日在損耗。我是借你的精魂存活于這世間，我在這世間一日，你的精神氣便損耗一分。”

“我是心甘情愿的！”

“可我不愿，我本就不屬于這里。”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我也不想，害了你。

謝茹云與他斟了一杯酒，自己先將杯中酒一口飲盡之后，瞇著眼，臉上的紅暈又深了幾分，“你之前與我講了許多關于你關于浣溪鎮的事，我與你說說我的故鄉吧。那是一座叫做安遠的小城，那兒的天一半的時間是昏黃的，風沙漫天，稻草紛飛，牛羊的味道從街頭蔓延到了巷尾……”

“倒便宜這書呆子了，這桃花鱖可是我好不容易從落霞山捉了來的。”阿姚嘟囔著，一挽袖子進了后院。

柏久看著她忙忙碌碌的，有些好笑，“你可以換別的菜啊。

”

是啊，經阿姚烹調的每一道菜都是令人驚艷的，江河湖海，天上飛的，地上長的，任憑施展。

可謝茹云多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才來這世間一趟，阿姚想贈予她這個季節最好的食物。

松木盆里的露水換成了米泔水，盆里的魚浸得酥了，愈發紅艷。

巴掌大的枇杷葉用井水沖洗過后，鋪在竹蒸籠里，裹了魚用絲線纏了，端端正正鋪在中間。

灶臺底下，燃著的是荔枝殼和松球，擠擠挨挨燒作一團，嗶啵作響。那是深林里松木的果香，循著竹蒸籠的縫隙鉆了進去，入了魚的紋理。

待蒸氣裊裊時端出來，魚身上的短刺盡數粘在了枇杷葉上。魚仍是全須全尾的模樣，身上的胭脂紅也悉數蛻成了碧青的玉色。

施了青釉的菱口盤纏著蓮枝，瑩白的魚肉橫陳中央，好一副游魚戲蓮葉的潑墨圖。

雞絨吊的清汁，加上米糟壇里舀上一勺甜甜的酒釀，燒開澆落，盤中頓成混沌江海。

濃白的湯里，炸去腐氣的豆腐白如瓜子仁，鏨花的松菌朵朵綻放，萵苣葉汁與豆粉蛋清一道捏成青青的圓子。

斑駁浮沉間，是深林的味道，是山野的味道，魚肉的鮮甜混著奇妙的清香竄入鼻間，令人不禁深吸一口氣。

梅子汁浸泡的紅櫻桃，與金燦燦的珍珠果拌在一起，清清爽爽。

新釀的桃花落搖了搖，酒水碰撞在壇子上，如青竹碎裂。啟開泥封用小酒盅盛了，飲上一口，端的是清冽。

謝茹云舉起酒杯，笑得眉眼彎彎，“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帶我來到這里，我很歡喜。

”說完一飲而盡。

“這兒雖好，卻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安遠，那兒有我的阿弟，有我熟悉的一切。這本書我已經看了，雖然不知道以后會發生什麼，可是我不怕。